蒋夏生坐在工厂的食堂里,烧肉圆里几乎都是面粉,连青菜都是油乎乎、烂糟糟的,倒人胃口。
她已经在这个工厂干了一个多月了,生活在片刻的刺激之后又逐渐归于平静。灰色的墙壁和房顶,满地堆着的布头和碎纸,叠成一堆的纸箱子和成卷的布料成了她生活的主旋律。女工之间无聊的闲谈,尖酸刻薄地说着张家长和李家短,猜测着车间主任又勾搭上哪个小姑娘了。
她忽然想起了和女孩定下了十万块钱的目标的那天晚上。那天她没有出门揽客,坐在家里,看着放着床的客厅。粉紫色的床单,想着每晚每晚自己和陌生的男人女人在它上面翻云覆雨,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这曾是她熟悉的,信赖的,深深羞耻的全世界。
她想了很久,好的,不好的,可能两个人最后都会赔到底儿掉,可能十年之后,她会变成一个和蔼可亲的老板娘,整天在灶台边忙活着。而女孩会在旁边一边帮手,一边跟她说自己新写的小说的内容。
于是她决定重新开始生活。
可是新生活似乎与从前并没有多大的分别。依旧有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冲着她不怀好意的笑,时不时地还揩两把油。唯一的区别就是,以前这是要收费的,现在都白送了。
她开始怀念自己的那张床,起码她可以躺在上面,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过一个懒散的下午。但是想一想未来的面馆,还有402的女孩,此刻枯燥乏味的生活似乎又有了盼头。
“蒋夏生,有人找!”保安在门口喊道。
她惊了一下,不知道谁会来这找自己。除了父母和女孩之外,她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自己正在工厂上班。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挺高的,就是有些发福了。蒋夏生看着他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问的时候,男人开口了:
“我之前去找你,他们说你不干了,从良了,去上班儿了。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工作,没想到,你看巧了吧,我正好开车经过,居然就看到你了。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女人忽然想了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在雨天来的三流作家吗?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注意到他手中正握着某个名牌车的钥匙,车钥匙的标志露在外头。于是赶紧将他往外面拉了拉,“有事吗?”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脸上露出惋惜的情绪。“哎呀,你说你,怎么跑到这里头来干活嘛。你看看你,搞得灰头土脸的样子,一点都不漂亮了。”
夏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没化妆的脸,忽然感到有些羞愧,连忙将扎紧的马尾辫扯了下来,用手拨了拨,散在肩上。
“好久不见,你发达了啊。”她看着男人身上的变化,特别是脖子上那根小拇指粗的金链子尤为明显。“写诗红了?”
男人“切”了一声,“拉倒吧,写个破诗能红个屁。我现在跟几个哥们儿做生意,一个月就大几万的进账,还写什么破诗,都是老子当年为了追马子装逼用的。哎,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女人来不及收起忽然而来的情绪,板着脸道:“你说。”
“你别在这儿干了,跟我吧。”男人冲她眨眨眼,“我正好要出差一个月,看工地。那儿也无聊,不如你来当我的秘书,然后咱…”他比了个手势,“那个那个。”
“去你的。”夏生扭头就想走,被男人一把拉住了,“哎哎哎,哎呦我就喜欢这暴脾气。你别急啊,你还没问我给多少钱呢。”
“给多少?”
“最近正好手头富裕,也来回报一下当年的老情人。这样,你跟我一个月,包吃包住包玩,我给你两万块,怎么样?”
女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男人赶忙拦着她,“别,价钱好商量。”
“两万块,两万块你包夜包一个月都不止两万块,老娘白天晚上的跟着你,你当我这儿做慈善啊?”女人不知不觉地又回到了楼凤的状态中。习惯将她无可救药地又拉扯了回来,仿佛从未离开过那个楼洞一样。
“这样,三万?”
“自个儿玩去吧。”
“三万五,不能再多了。”男人劝道,“你想想,你在这破工厂能干出点什么。你看那里面的人,一个个的,都是黄脸婆,难看得要死。你怎么放着轻松钱不赚,非要在这里面折腾啊?你想咱们吃吃喝喝玩玩的,多开心,是吧?”
“五万,老娘赔本卖给你,不然拉倒。”
男人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五万啊,你不如去抢。”拧眉跺脚了半天,“好,五万就五万。”
那一刻,夏生是真的慌了。她原没有想到男人会真的同意,因此也只是说着玩玩。可现在,白花花的五万块钱摆在了面前,女人犹豫了。
她又想起了那十万块钱。有了这五万,两个人的日子都能轻松许多了。她还想买一条好看的裙子,也想买菜能买一条整鱼,而且静远也能轻松一点。女孩这几天不仅要写小说,还在兼职做着什么帮忙写作文的工作,经常瞒着她熬夜,累得心脏都有点出毛病了,听说是什么早搏。她挣扎了很久,又看了一眼工厂那密不透风的大铁皮房子,满脸油光的女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那里不停地切割,缝纫,装袋…
“好吧,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