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两条原本毫无交集的平行世界有了交集,我们聊起了天,虽然隔着屏幕,不到两分钟,我们就互相开起玩笑。闲暇的时光和相识的不认识,打破了我的拘谨,我们越来越互相了解,什么都谈,从喜欢的电影,到日常的琐事,泽田总是能很自然地引领出下一个话题。
后来院长把剧院重新改头换面一番,人也多了,只是少女真的没有再出现过,只是保持着线上联系。新人倒是多了几个,我又因腿力肌肉实在不好,早早退下台,在院长面前感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就被一脚踹去当了辅导老师,天天对着新人笑,脸都快抽筋了。我摆摆手叫学生们就练习到此,明天继续,引来一片狼嚎鬼叫。
我裹紧风衣,空气里似乎还残存着冰激波的奋甜,伸出舌头却只能觉出十月特有的微凉。虽说工作忙得要死但也算充实,而突如来访的少女或许算是个小小的意外。我走出剧院门口便看见她挺立地站在柱子旁仿佛一个跋涉了许久的旅人到达了目的地,注意到我的视线,长舒一口气,卸下所有,脸上露出纯粹的微笑,酒窝浅浅。
“你怎么来了?”我问。
“那当然是为了见前辈才来的啊!”她笑脸盈盈。
“场面话就免了。”我拍拍她的肩打趣道,即使没有天天见面,可就像多年的至交,况且作为长辈也没什么好拘束的:“所以怎么来了?”
“我我我考上A大啦,等等我给你看看……”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眼睛闪闪看着我。
或许是被挤压过度的缘故,勉强能看到几个“祝贺”、“录取”之类的字眼,我抽抽嘴角:“好好的录取通知书你整成这样?”
“这份是备份……”她腼腆地笑了:“其实我来到A市有一段时间了,因为我想前辈肯定很忙,别看我直接就来了,其实心里超犹豫的……”
“那就不来咯。”
“前辈对我温柔点嘛——”
“开玩笑啦开玩笑……”
我问她是否适应这里的环境,她说还好比想象中还好,只是没那么闲暇的时间了,还要准备很多资料。
我笑笑,对她说,走吧,我请你吃饭。
我们去了家日本料理店,点了瓶清酒,两碗乌冬面,香甜鲜爽,面线均匀。我拿起白杯抿一小口酒,余光看向对面安静吃着丸子的少女,小柳眉,睫毛往下耷拉,握着筷子的手很漂亮。
她确实是一个优秀的人,凭着自己的信念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毫无意外地成功了,即使踏进新的一面,也井然有序有条有理。想当初我毕业后入了剧团忙前碌后兵荒马乱的生活,我不免一阵胃疼。
“你有没有想过当医生或许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我问。
“想过啊,我爸就是一名儿科医生,不理解、谩骂、医闹我都见过,或者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她语气平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但就像一根蜡烛,从点燃灯芯那刻开始,它就奔向燃尽,直到化为一滩烛水,蜡烛有长有短,一旦燃尽就再也没有了,又怎么能怪点蜡烛的人呢?”
“虽然我爸说医生辛苦,其实每个行业都辛苦,要说起来都是一本苦情戏,哭累哭难没意义,只是与生命直接接触的行业很神圣,当你决定踏进的那一刻就应该做好准备。”她拨拨碗里的面条说:“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所以我考上了A大。”
我投之以赞许的眼神,默默吸溜地吃了一大口面。我对如此有干劲的少女向来没什么免疫球蛋白。
“其实我来A市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我看着她。
“因为我喜欢前辈。”
我怕是耳鸣出现了幻听,一个尚未毕业的小丫头竟然跟我这个毕业好几年的有志女青年说喜欢,我咽了口口水,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是我来这个城市的原因之一。”她耐心地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解释道。
“……”突如其来的告白把我轰得全身石化,我敷衍过去,毕竟谁年轻不出现过这样的幻觉呢?只是三分钟热度,惯性依赖而已,我得镇定点。
两人要在一座城市,感觉会不一样。她时常发信息来,说去图书馆的路上,今天讲座的外籍教授的口音,饭堂里的白菜,看着这些稚嫩的字眼,就像看到一个小孩在咂咂嘴抱怨的模样,我有点贪图这样的安稳。
最近因为学生老是动作不到位,排演时该笑不笑,该哭不哭,我拿着剧本敲了他的头,说:“朱小渚!要排演了!你还在发什么呆啊!”
“嘶——很痛啊!姐!”他揉揉被敲的地方,嚷着。
“还想不想演好啦!下周末就是公演了!你想让观众看木头吗!”
难得的休息日却被院长一个电话喊起来去教那群抱着发光发热的梦想的年轻人彩排即将公演的话剧。
排练一整天下来,大伙儿有些心浮气躁,我让他们休息一下,刚刚被我敲了头的年轻人坐在我旁边打开瓶盖猛灌一口水,心情看起来很差。
“钟毓姐,我失恋了……”耳畔传来一个哀怨的声音。
“哦。”我掏掏耳朵,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向我诉苦了,对自己的举止很受女性青睐却没有自觉的人桃花朵朵开,开得快去的也快,剧团里也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
他瞄了我一眼,懊恼道:“姐你有没有在听啊?”
“有啊,听着呢。”我淡淡安抚,但也撂下话:“别把情绪带到戏里。”
我静心听,偶尔发发见解,虽然知道他永远都会左耳进右耳出。
“……我真傻,早知道就不答应给别人修电脑了。”
他难得意识到自己的傻,我欣慰地说:“是啊。”
“前辈!”他怒吼一声,随即抱着臂说:“算了,反正钟毓姐你又没有谈过恋爱,肯定不会理解我这种英俊潇洒的烦恼。”
我暗笑,恋爱这种东西早在八百年前就被我丢掉了。
“心情好了吧?”我微笑地看着他:“好了就给我好好排!还不快去!”
排演完了大伙儿长叹一口气,击起掌来,像是打完一场硬战一样,讨论起今晚要去哪吃大餐、要分AA制、抱怨上次去的地方不好价格贵、谈到附近开了家新饭店人气旺……我好心提醒他们下周才是真正的开始后,拿起挎包准备回去。
“钟毓姐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你们去吧。”
我摇摇头回了信息说下班了,准备回去。
朱小渚忽然凑过来一脸痞子笑:“原来姐你佳人有约啊,难怪你今天这么有耐心听我唠叨。”
女朋友? 他问。
怎么这么说!我生硬地回答。
“我看你今天这么有耐心,心情一定好,心情好一定是遇到喜事,刚刚看你不明意味地盯着手机傻笑,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你一定是……”我听着他剥洋葱般一块块有条有理地推论忙捂住他的嘴,做了噤声的手势,恼道:“别瞎说!不然我把你交往了三十七个女朋友的事告诉你现任!”
他摇摇头,挣开我的手说:“钟毓姐太狠心了!”
我拍拍手转身就走,不理会后面那声怒吼。
门口,少女穿着长袖卫衣低头琢磨着自己刷的洗白的鞋,手里提着白色塑料袋,又抬起头来看到了我,便小步跑过来。
“前辈肚子饿了吗?我买了面,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家很好吃的。”
少女问我喜欢吃什么,我说清汤米线,小时候奢侈的小吃吃不起,只有吃面,只要三元一碗,汤头是寡淡的清汤,米线是寻常的米线,几颗葱花碎在一处,冒出热腾腾的香气,最是诱人。少女说:学校新开了家面馆很好吃下次带前辈尝尝。
我记着记着就忘了,没想到今天就能见到真容。两人就坐在公园的座椅上,我抽出筷子吃了一口发出满意的叹息,又想到下周的话剧说:“下周剧院有话剧你有空过来看吗?”
“好啊。”她爽快点头:“是哪个剧?”
“《Me and my girl》,音乐剧,就两幕,挺好的剧本,落难少爷的爱情故事。”
“前辈也一起看吗?”
“我在后台看着他们,怕他们出乱子。”
“哦……”
“你也可以来帮我。”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