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时后世界毁灭》
周五下午临上课前班头突然进班宣布即刻放假,作业也没留便叫我们全体赶快回家。
班里同学大多都欢呼雀跃,不少人在班头离开教室之前就掏出了手机打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班头并没有阻止,只是放大声音再喊了一次:“立刻回家!千万不要再在外面乱转了!”
透露着一丝不耐烦。
如果那时我细细品味我们这位素来没脾气的班主任这一肚子的欲言又止,我大概能挖掘出更多的东西,可惜当时我属于毫无远见的离校人群中的一员,背上书包便跟着班里一帮子朋友往外走。
苍天可鉴,几乎没有什么学生会在学校提前放学后直接回家的,不转上一圈都不叫当代高中生了。
——也可能只限我们班。
我们几人一走出校门便直奔学校后街的烧烤店,平素里早就对这家红火的烧烤店垂涎已久,奈何中午去总是没有座位,也吃不尽兴。
要了几瓶啤酒汽水,吃到一半听到烧烤店边上传来打闹声。
“笑死,提前放学就知道会遇见这种事情。”友人A的光头说道。
“不学好,不学好。”我提着果汁装出一副微醉的模样,跟他碰杯。
“听起来声音有点耳熟。”靠着墙坐的友人B侧耳旁听了会儿。
“哦,是很耳熟。”友人C剥龙虾剥得开心,吐槽道,“这不是找班里小瘸子麻烦那帮人吗?可别又是欺负她……”
“哦——”友人B点点头,“同班同学就必须去管了——走吗?”
“你们吃烤肉,我去。”我吃掉最后一串鸡胗,大着舌头说。
“请。”友人C侧身把门让开,“一路顺风别出人命。”
我翻了个白眼,随手从门边拿了把扫帚便往外走。他们几个也不拦,据是知我小时候学过几手防身术,比起外边几个仗着人家弱便欺负人的不良少年强了不止一个段位。
不过,要是人家拿着刀子呢?
心里想着不免吐槽起这几个以食为天的伙伴,一方面却也是知道就算他们来了我也会把他们赶回去。
我们都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大善人,若不是涉及周遭熟人也不会出手。而他们和班里那个隔三差五请假的小瘸子不熟,大多都是听我口述,万一为此背了处分我也会良心不安。
可我就不一样了,从初三到高二同学了两三年,凭着少得可怜的几次对话硬是喜欢她到现在。期间经历大约可以写出一本书叫做《暗恋一个常年请假的同班瘸子是什么感受》,简称《求而不得》。
我掐指一算,喜欢她也有一年零两个月了。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冬天,说的话也就够写满一张纸。
很好。
我出了门朝声音的方向走去,提着扫帚无所事事的想——就算不是小瘸子被欺负,看到那几个经常对我暗恋对象动手动脚的蠢货也料理一下吧。
——她笑起来那么好看,怎容一帮傻缺欺负。
说起来也是很有意思一件事,我十五岁那年秋天入学,却因为出门时摔了一跤,到学校的当天便去医务室报道,一来二去便跟医务室老师熟悉起来,常跑去蹭热水喝。
一年零两个月前的一天我一如既往跑去蹭水,跑急了和刚从医务室出来的同学迎面撞上,我跌坐在地上脑袋发懵。
她就朝我伸出手,笑了一下。
似乎也没有反应上来,下意识的微笑。
就那一瞬间我相信了一见钟情。
虽说我和这位同学本来就认识,虽说我和这位同学每次说话不超过三句。
——“小瘸子?”
我捂着脑袋小声问。
她没有回复我。
就像现在一样。
我拿着个扫帚站在小巷口,边上是烧烤店的阵阵肉香,对面是两个看我像看傻帽一样的十七八岁少年——恕我直言,现阶段不良少年普遍没什么审美。
请现在的不良少年先练出腱子肉再跑出来装酷。
很丢人诶谢谢。
一边吐槽着,一边用我几百度近视的眼睛朝里头望,如友人C那个耳朵尖的家伙所说,却是我的老熟人。
嗯,暗恋对象。
我挥舞扫帚朝他们“命门”重击几下,小弱鸡们便撒欢的跑了。
挺给面子的。
我擦了擦手——随身带纸真是个好习惯——朝前几步,朝她伸出了手。
她看了我一眼,慢吞吞站起来,用一种我微妙的表情看我——贪婪又愤怒?
“你怎么还不回家!”
她气呼呼道,莫名有些可爱。
我呆站在那里,想去摸摸她脑袋。
她一瘸一拐朝外走,连一声谢谢也没有说。
她似乎不怎么在意自己被欺负了,我想。
说句实在话我并不了解她,甚至于连她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也没想到。
我打电话和朋友说自己不过去了,便跟在她后面走,忍不住找她搭话。
“你记得我吗?”
“同班的叶予卿。”
“你腿一直瘸的吗?”
此问一出我便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车祸。”
她却毫不犹豫的回答。
“辛苦了。”
“挺好的。”
谈话便陷入了僵局。
半晌我问:“怎么不反抗。”
“他们又没多大能耐,随便吧。”
她很轻松懂了我的意思,走到公交车站牌下停住脚步。
“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她准备坐公交车,扭头看了我一眼。
“有事!”
我赶忙道。
镇上每隔一段时间有在广场放烟花的习惯,有传闻说在烟花下和喜欢的人牵手的话愿望就会实现,而离我最近的一次烟花盛开就在今晚十点。
虽说唐突甚至不可思议,但我想要和她约会。
这念头突兀极了,却一遍遍在我心里重复,像魔障一般。
我也就这么开口问了。
她愣在那里。
“如果我告诉你,今晚十二点世界毁灭你信吗?”她嘴角勾起一丝笑,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却觉得这是个陈述句。
今晚十点世界毁灭。
我挠了挠头,说:“那不妨碍我们去看烟花吧?”
她抬起那只瘸了的脚,似乎想踢向我。
“叶予你就是个傻帽。”
却收回了脚,叹着气用我小名骂我。
口气熟稔,语调中甚至带着一点点宠溺。
我很喜欢。
她转身朝马路对面的咖啡店走去,我跟在她身后,看着手机剩余的电量傻笑。
百分之五二的电量,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彼此喜欢?
虽然自己也清楚这之间毫无关系,仍然止不住的幻想——我还真是喜欢她。
与其说心脏像小鹿乱跳,不如说已经激动到停止跳动了。
我给老妈发了条短信,说我要和同学去看烟花,也不看她回复就摁了关机键——我们走进咖啡店,找了个角落坐下,她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多加塘的那杯递给了我。
她是怎么知道我喜欢甜食的?
“别多想,只是这里咖啡太苦。”她像是看到我的心思——可能更多的是误解——解释道。我点点头喝了口——这咖啡甜得像冬天蜜枣。
“总之呢。”她叹气道——我发觉她很喜欢叹气,“今天晚上十点世界末日。”
“嗯!”我点点头,听她讲。
“你不问为什么?”她有些惊讶地挑眉,把咖啡杯在手心里转了一圈。
很可爱的小动作。
“如果十点世界末日,知道原因也没用了呀。”我竭力制止自己嘴角上扬——叶予卿你好歹是个脚踢恶棍的冷漠型少女求你不要像个傻瓜一样笑啊啊啊!
她却再下一秒笑了出来。
“不愧是你呀。”她说——可爱的语调叫我产生了她是不是喜欢我的日常妄想。
不不不你误会了。
我只是比起为什么要世界末日更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话我是不敢说的,怂了一年零两个月也就不差这几小时的怂下去了。
“所以,回家吧。”她没有解释,只是很认真对我说。
我拒绝了。
如果真的世界末日,也想要和你在烟花下手牵手死掉——这理由却也只敢在心里大喊。
“为什么呢?一定要去看烟花吗?”
“是啊,一起去吧。”
我点点头,又不免想到她是不是要回家。
“你要回家吗?”
“不。”她吐出一个字,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回家,我家里没人。”
“嗯。”我也不知道如何回复了,她家里没人这件事在我们学校几乎是众所周知的——前些年发生了场意外,父亲去世母亲改嫁,自己留着高额的赔偿金又瘸了腿,休学一年后再也跟不上进度的前年纪第一。
“那舟子你和我去看烟花吧。”我可能真的不长脑子,或者下意识相信着世界没有毁灭。
“……”她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起身去结账——她从不拿拐杖,走起路来慢吞吞又一瘸一拐。
我们约好了晚上九点半钟见,我便在咖啡店坐到了八点打车去广场。
到的时候才九点,我走到指定位置时发现她已经到了,便坐在她身旁继续做个话废。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是知道了很多她的事情。
比如说她十四岁那年出车祸,只是自己瘸了腿,爸爸是个警察,在之后的一场事故里去世,她母亲因此得了精神方面的病,遇到了她后爸才慢慢好转。
又比如说她跟那个不小心开车撞她的有钱人一直保持着联系,有钱人喝醉了酒醒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后悔得要命,隔一段时间就要打一笔钱给她。她把收到的钱攒起来买了栋别墅,平常也没什么花销。
我听得一脸震撼——总之是很惊奇,我问:“你不恨他们开车撞你?”
“偶尔会伤心,看到别墅就没什么感觉了——就算气又能怎样,回得来吗?”
她笑了笑——我有没有说过她笑起来世界最好看?
有的吧!
就是超级好看!
“嗯嗯嗯。”我一个劲点头,又不会接话了。
“消息是我继父告诉我的,他在政府机构工作,很早之前他们就知道了消息,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末了,她说。
时间是九点五十八分。
“有陨石群会改变现有轨道冲过来,然后整个世界会爆炸。”她握住我的手——我现在问她喜不喜欢我还来得及吗?
“政府下了风口令,今天才陆续通知给各个部门——最后的时间,让这世界维持秩序结束吧。”她扣住我的手指——我有很多问题还想问,很多事情还想要做。
九点五十九分,她起身拥抱我,亮眼到点燃一个世界的火花在我眼角绽放,我的心脏炸开来了。
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
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不用眼睛都能看到。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还剩下一分钟,我都要超全世界吼出我喜欢你。
比你拥抱我还要用力拥抱——
“你再不起来老班的眼睛就要烧穿桌子了。”
同桌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爆炸声与灼热感与疼痛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绵长的懊悔之情。
“学校发生了些事情,现在放学请同学们赶快回家!”班头敲了敲桌子,我撑着睡意抬起头看表——下午两点整。
我的大脑逐渐清楚起来。
我回到了八小时前。
周遭的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我同桌看我发呆又提醒我道:“收拾东西啊小姐姐!”
“不了。”我嘟囔,问她,“要是八小时后世界毁灭你现在做什么?”
“啥?”
“我的话要谈场一辈子的恋爱。”
“诶?”
“虽然一辈子只剩下八小时了。”
我没管她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跳起来就往教室外冲去。
冲到校门口才想起来我应该直接在班里找人。
我便又冲了回去,正遇上从楼梯上一节节往下走的她。
忍不住拥抱了她。
在此前我曾做过三百五十六个还要多的梦去幻想如何表白。
话到嘴边却成了——和我私奔吧。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指着天对她说:“晚上十点世界毁灭对吗?”
半晌后她点点头,疑惑和不解的模样甚是可爱。
“那就对了,我喜欢你。”
“啊……”
“你别不信,从一年零两个月前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去握她的手。
“要不要和我谈一场八小时的恋爱就这么走过一辈子。”
我深呼吸。
“反正你也喜欢我,无赖下和我交往咯,八小时就一辈子真的很爽啊!出轨出柜出份子钱都不可能了!”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珍奇物件。
“我是个瘸子。”
“八小时后世界爆炸诶!”
“我长得一般。”
“八小时前我就喜欢你了不缺这八小时换人喜欢有点困难!”
“我不喜欢你。”
“八——呜……”我闭嘴。
“开个玩笑。”她便笑起来了。
狡诈的,比我家里养的猫咪要更加可爱的笑容。
我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现在是下午两点二十分。
距离世界末日还有七小时四十分钟。
神送我了七小时四十分钟谈一场恋爱。
我提议放下书包趁人少去公园。
她点头说行,我们就出校门打车去了公园。
进门前又买了一堆吃的提着——我们小镇上最大的广场离山很近,公园就是建在这座广场边的一座高山上的。
远离尘世,却能最静距离欣赏到热闹与喧嚣,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不过公园是新建的,设施还不完善,所以虽然是黄金地段但是人很少,索性路已经修好了,我们便一起慢慢走过杂草间的小道。
小道向山,顶上有观看烟火表演的极佳位子。
她一瘸一拐的走路,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额角涔渗出的汗水不知道是因为脚痛还是累的。
我看着心疼便提议休息一会儿,她不同意,我就拉着她直接坐到了草地上。于是本就慢的速度在我的强制要求下更慢了。
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坐在山顶的长椅上分吃买的面包——我不饿,便看她吃。
她吃东西小口小口的,不喜欢红豆和沙拉酱,但还是会吃,只是会皱着眉头。
我想趁机问她为什么会喜欢我,想了想又没必要。
管他三七二十一,我一年来的暗恋变成了明恋,这就足够了。
我凑过去提替她擦掉脸上的面包屑,然后吻了她。
蜻蜓点水一样的,浅浅的吻。
她没有躲开,我们便坐在椅子上互相亲吻。
一下又一下。
我握住她的手,不打算松开了。
看着天空渐渐暗下去。
我们肩并肩坐在长椅上,等着一个末日。
“要是漫长一点就好了。”她说。
突然的,靠在我的肩上。
不需要看表了,我的心脏变成了最准确的计时器。
还有一分三十六秒。
我还是该问下她为什么喜欢我,这样大概会更加开心吧
还有五十二妙。
我爱你这三个字我还没有说够。
还有四十一秒。
我更用力的握住她的手。
还有三十秒。
我后悔了。
我想和她一辈子,不是八小时,而是八十年往上。
光芒窜入我的眼睛,流星划过天空。
我突然想起那个传言,握住喜欢的人的手,烟花会实现你的愿望。
八小时后世界没有毁灭。
我对着流星许下下一个愿望。
就如我刚刚所想,让我的初恋有漫长的保质期吧。
八十年往上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