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林二汶-仙乐飘飘处处闻
喻楠之鼻子血流如注,感觉亿万个血细胞在自己鼻腔里跑马拉松,流鼻血一时流得她脑子晕乎乎的。
林芊懿看似没头苍蝇似地跑,喻楠之却意外地发现她竟然没带错路。她一路上风驰电掣,左手举着伞,右手却把喻楠之握得紧紧的,一直没有松开一点儿。
林芊懿比她矮,举着伞就相当勉强了,有点够不着她的身高。喻楠之一边跟着跑,一边感觉伞和雨水轮番袭击她的头和脸,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糟糕,喜笑颜开。
她感觉林芊懿的手又小又暖,指尖和自己微微扣着,和昨天晚上自个儿偷偷摸起来是不一样的感觉。
唉,她在心里叹道,这个时候晕过去都值了。
但区区流鼻血并不会让人晕倒。她和林芊懿跑到家后,黑暗里胡乱摸出钥匙开了门,鞋子都没来得及换,蹚着湿鞋就进屋了。
天啊,鞋子都不脱!喻楠之看着一串脚印和水渍,想到之后的清理,崩溃了。
林芊懿没空注意她那点小九九,让喻楠之赶快坐下,低着头前倾点儿,用脚别过来一个垃圾桶接着,然后给她压按起鼻翼两侧来。
喻楠之瓮声瓮气地问:“嗯?不是要头往后仰然后掐住人中吗?”
林芊懿冷笑了一声,手下没停,“没文化了吧,仰头都是错误方法,那只是改变了流血途径而已。血到时候血都排不出来了,一不小心堵着别的地方有你好受的。”
喻楠之手上沾的是血,林芊懿给她按鼻子的时候就抽了一张纸巾,自己慢慢擦起手来。
她一边擦,并看着林芊懿,一边觉得自己幸福得没边。虽然说刚刚才暴露自己的感情,但林芊懿好像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就先来处理流鼻血的事情了。
其实这算因祸得福了吧?不是因为流鼻血,她还能这样一点儿也不尴尬地和林芊懿交谈?
喻楠之没心没肺地想到,还觉得林芊懿按压自己鼻翼的动作很温柔,轻轻的,眼神也分外专注,于是一时忘了神,目不转睛地盯着。
林芊懿此时被喻楠之盯着,心跳得飞快,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把眼睛闭上。”
喻楠之乖乖听令了。
喻楠之的刘海被雨水打湿得差不多了,湿哒哒的粘在前额。此时她听从林芊懿的话,闭着眼睛,嘴唇紧紧抿着,睫毛一顿乱颤,看起来乖顺又有点紧张。
她这样的样子其实很少,大多时候都谈笑风生,此时叫风雨一吹打,血一流,脸便陡然显出一种不太健康的白,看起来甚至有点别样的脆弱。
林芊懿无意接触到喻楠之这一面,刚刚的窘迫便更重了,可又忍不住细细端详起喻楠之来。此时她有时间堂而皇之地看她的脸,惊讶地发现她的唇色有点偏淡。
明明嘴唇抿着,形状却特殊,不笑就尚有三分笑意。
喻楠之渐渐没流鼻血了,林芊懿继续按了一分钟,过了一会儿,起身说:“我去拿毛巾,你先保持着这个姿势。”喻楠之也感觉鼻子里没再流了,点了下头,听见林芊懿的脚步声渐渐变小,一直走到了厨房里去。
她听着从厨房传来流水的声音,心里想,林芊懿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把事情掩过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以后大家还是朋友。
但喻楠之皱皱眉,却不太愿意这样,她既然不小心表现出来了,漏了馅,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打算要个答案。
她以前遮遮掩掩,全然是因为不知道林芊懿反感与否,这会儿自己的感情被知道了后,林芊懿也没因此表达出任何反感情绪,喻楠之得点颜色就想开染坊,这时便想得寸进尺一点。
她这个人一点便宜都占不得,赢了一分就觉得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此刻盲目自信极了,就没想怎么帮着遮掩过去了,而是开始琢磨自己该如何就这件事开口。
林芊懿回来了,把用冷水打湿了的毛巾敷在喻楠之的前额上,用手扶着。
她站着有些不方便,便干脆蹲了下来。等她一蹲下就忽然发现这个动作不太行,稍稍一抬眼就能对上喻楠之的双眼,脸比一起睡觉时挨得还近,呼吸显得有点缠绵地交错起来。
喻楠之心里一跳,回想起这些天自己上网看过的无数帖子,反应过来:这可不是直女该有的反应。
她刚心里一喜,心想有戏,便见林芊懿赶快避如蛇蝎地站起来,坐在沙发上,把喻楠之的手拉过来捂着毛巾,有点慌乱地说:“我蹲着不舒服,你自己来。”
喻楠之于是又幸福不起来了,郁闷地自己捂着,心情一点都明媚。
这时,那些网上看过的告白帖子都不奏效了,她想到那些被拒绝的人字里行间透出的的幽怨,浑身一抖,觉得自己恐怕也要加入大军。
她想着,若是她有时间和精力,她也要投稿,帖子名可以叫:不小心亲了喜欢了没多久(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的女孩儿,可她拒绝了我。然后一篇帖子五十个字说自己被拒绝的过程,剩下三百五十个字都叙述林芊懿的可爱。
此刻她还有心情自娱自乐,想来也是比较乐观,觉得自己并没有山穷水尽。
林芊懿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冷不丁地提到:“刚刚——”
喻楠之还是怯场,两眼一闭,心想,拉闸。
林芊懿却是直接问道:“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喻楠之一愣。什么意思?这还不够明显?还要她喻楠之扒拉着林芊懿的耳朵大喊一句:“我心悦你!”吗?
但林芊懿在她跟头装傻她也没办法,喻楠之为自己心酸地抹了一把泪:毕竟我是单恋,单恋没有人权。
于是她自暴自弃地坦白了:“因为我喜欢你。”
“哦——”林芊懿听到答案,心道果然如此,拖长了声音。
喻楠之听着,林芊懿的声音里既没有不适的厌恶,也没有难以置信的愤怒,当然好像也没什么很明显的喜意。这进展跟喻楠之想象中不太一样,于是又感觉自己看到了一点点光。
喻楠之刚想把毛巾放在桌子上然后去看林芊懿的表情,动作却被对方止住。
林芊懿坐得离她很近,这时伸手接住毛巾,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转而捂住了喻楠之的眼睛。
喻楠之:……是谁遮住了我心灵的窗户?
林芊懿一声没吭,过了半晌才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希望她怎么做?喻楠之都笑了,本来想问一句,一起睡觉你让吗?但是没敢问出口,而是很体贴解意地打起了太极:“这怎么能让我希望啊对不对,这个取决你。”
林芊懿有点不满地撇了撇嘴,心里想道,这个人怎么一点决心都没有?
然后又想:那我就大发慈悲,主动一点吧。
她心里这么想着,行动也是如此,便缓缓低下了头,挨得很近的时候,莫名感觉到喻楠之陡升的体温,她在几毫米的距离停了停,还是下定了决心,伏下去,在喻楠之的眉间缱绻地吻了一下。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句:还你的。
喻楠之刚觉得眉毛那儿被什么碰了一下,愣了下,心里想:这巴掌怎么还没落下来呢,那这个软软的……
……好像是嘴唇?
电光石火之间,喻楠之开窍似的意识到这茬,心里还有点不敢置信,不敢接受这个现实,觉得自己被好大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找不着北,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林芊懿也喜欢她!
她一手揭开毛巾,才发现方才捂着她眼睛的林芊懿可一点力气都没用。
林芊懿拄着下巴,脸上挂着游刃有余、好整以暇的笑容,却又轻易被红得彻底的耳朵出卖。
喻楠之这会儿心里乐疯了,嘴上还不忘义正言辞地发出指责:“林芊懿同学,趁机占人便宜吃人豆腐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良心呢?”
林芊懿翻了个白眼:“原话送给你,喻楠之同学,谁先捅破窗户纸的?”
喻楠之一点都不介意,笑嘻嘻地承认了:“我本人。”
喻楠之这会儿心愿达成,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全然忘记自己先前失魂落魄的丢脸样子。她拍了拍胸脯,神气地说:“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
“刚刚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林芊懿把手机拿出来,翻出相册,是喻楠之刚刚被捂着眼睛时的表情,一脸壮烈,仿佛要慷慨赴死。
喻楠之心里大惊:这人怎么这么坏啊?我不要面子的吗?
“再者,”林芊懿不给她留控诉的机会,脸不红心不跳地冷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你?”她指了下房子对面硕大的广告牌,“这么自信,你脸跟那个能差不多大了。”
喻楠之闻言,佯叹了一口气,很遗憾的语气:“那好吧,”她刚说完,又像往常那样讨好地对林芊懿笑,“我喜欢你也够了,单箭头有大腿那么粗呢。”
“那好吧,”林芊懿学着她的语气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只能发发慈悲,再勉强加上我的箭头,现在呢,就有两条大腿那么粗了。”
话一落,两人都乐了。
好半天以后,喻楠之才幽幽地叹气说:“我是真的没想到。”
“没什么想不到的。”林芊懿坦率了一回:“你很好。”她顿了顿,说,“想不到的应该是我才对。”
“没什么想不到的。”喻楠之重复她的话,上手去捏她的脸:“你也很值得喜欢。”
说不定我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你了。她想。
她过的这十几年里,打头运气不算好,霉过了头,后来被人从泥泞里拉出来,于是自发切断了泥土里的根,随着阳光的亲吻漂浮至明亮的岸边。她手里一直攥着画笔,从前还会不厌其烦地重温那些聊胜于无的寒冷记忆,行至今日,也已经学会不去注视那些。
所有人都以为她改变了,并为她改变由衷地感到喜悦。但每每喻楠之发现这类情绪,总会情不自禁站远一点,仿佛置身事外,自己对自己说,那种情绪和她无关:因为她无法承认,自己对他人要求甚低,低到毫不在意,也是类同于拒绝索求的行为。
但此时,她却还想要离林芊懿再近一点,近到别人都无法近的距离,然后再多了解她一点。
喻楠之有生以来第一回被这样陌生的执念攫住,感到胸口心跳如雷,情绪却出奇地平静。此时她将林芊懿的手与自己的交叠起来,郑重其事地握着,大拇指又忍不住溜进衣袖里一点,在靠近手腕儿的地方轻轻摩挲。
人类真的很容易孤独,她想,我们都是茕茕独立、踽踽独行的,却又忍不住寻找机会去制造羁绊。那种羁绊连接着昔日与眼前的往日,并要无限地延伸到将来去。
这种对将来的笃定就如同确信黑夜降临白天就在不远处静待,冬天过完春天也会来。
孤独的两个人就算站在世界的两端,也最终会被细线似的羁绊牵到一处,新的开始也就一定会来。
「第一卷·茕茕」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