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
又來了。
凌晨兩點半的這個時間,本來應該是安靜的夜晚,最適合工作的時間,但是總是被這惱人的聲音給吵到無法靜下心來。
雖然可以聽見有人安撫的聲音,但是那尖銳的哭聲並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吵死了……」
往後讓整個身體沉入柔軟的電腦椅中。
腦中本來有的故事就定格在剛剛的畫面上,無法再演下去,應該敲著電腦鍵盤的手壓在耳朵,卻也無法用雙手隔絕掉吵鬧的哭聲。
緊皺的眉頭還是能夠看見桌曆上寫著大大的『截稿日』。
該死的,只剩一個禮拜了。
都是房東害的,說什麼要給兒子結婚用而把公寓收回去,還不提早一個月講!
混帳東西!詛咒你家斷水斷電!
--睡覺吧,反正也無法工作了。
╳×
「拜託啦!」
「我才不要。」
「拜託啦!妳就幫我顧一個小時嘛!反正妳的工作可以在家裡做啊!」
「你知道我一個小時可以寫多少字嗎?你知道我這幾天半夜被吵到進度已經掉了一大半了嗎?」
「拜託啦!才一個小時!」
「自己的小孩自己顧!」
用力地甩上門。
響亮的聲音背後是一頓難聽的罵聲,嘛,反正不是幹就是靠,難聽一點的話就是問候他自己的媽媽,當然也是我媽媽。
哥哥的小孩,已經三個月大了,我從來沒有抱過也沒有幫他顧過,當然更不會幫忙餵奶跟換尿布。
自己生的自己養,自己的小孩自己顧,本來就應該這樣。
而且家裡有老媽在,何必要推到我身上真是莫名其妙。
「啊,應該是去買菜了吧?」
算了,反正跟我沒關係。
反正我死也不會幫他顧小孩的。
--那個我最愛的女人的孩子,我一輩子也不會幫忙顧的。
╳×
「我要搬出去住。」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是高中三年級畢業的時候,那個時候大我五歲的哥哥正好大學畢業準備要結婚,一般是不會這麼早婚的,但是因為他是個智障,隨隨便便搞大了女朋友的肚子,當然得負起責任。
婚禮費用、聘金、育兒費等等的,自然家裡當然沒有錢可以讓我去外頭住,更別說我考上的還是騎車半小時就可以到的大學了。
「別說傻話了,現在家裡哪有錢啊。」
「沒關係,我自己有錢。」
有錢是真的,雖然沒有特別說,但是一直有再參加文學比賽,或多或少都有得到獎金,而且上次出版社的徵文比賽中得到的金獎,也得到了出版社的簽約,只要銷量還不錯,要靠得到的稿費要養活自己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那這樣的話,妳的學費也自己繳吧。」
「…哥哥上大學的錢是你們付的,我的就要自己繳?」
「妳現在有錢啊,而且婚禮什麼的要花很多錢耶!妳也多替家裡想想啊!」
「…好啊。」
「那我不要念大學了。」
念了自己也沒那麼感興趣的科系,然後付了四年貴到不行的學費卻沒有得到什麼技能,一畢業就失業的人生寫照出現在大多數人的身上。
當然也在那個人身上。
我哥。
「你這個敗家子。」
當我這麼一說時,媽媽開始念說我怎麼可以這樣子說哥哥,而他卻只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虧欠還是生悶氣。
不過敗家子是事實、因為他的關係導致我無法去上大學也是事實、從小到大我因為這個『長子』而受到的委屈有不少也是事實。
不趁現在多罵幾句,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而且,他還奪走了我最渴望的東西。
沒有跟他翻臉就不錯了。
╳×
「妳的房間跟以前一樣,完全沒有動過,妳可以放心。」
租的房子在突然間被混帳房東收回去了,在找到新住所之前只好先回到家裡。
進家門後爸爸說的第一句話讓我安心了不少,大概是上有哥哥下有弟弟的關係吧,爸爸似乎很懂我的感受,但是因為過度溫吞了,基本上家裡都是媽媽在主導的,因為第一個生的小孩就是這個家長孫,爺爺奶奶的高興的程度都反映在遺產上了,自然對哥哥會好一點也是正常的。
在這個世界上,這就是正常啊。
還好我是個『異類』。
「啊,好久不見,歡迎回來。」突然有個聲音從上方傳了下來。
從樓梯走下來了一個身穿著居家衣服的女性,她的手中還抱著一個相當小的嬰兒。
看見她的瞬間,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她似乎發現了而露出苦笑。
「來得正好!快來看看妹妹!現在已經三個月了哦!」本來還在看電視的媽媽突然跑過來把小孩抱起。
「不用了,我不想看。」在她靠近之前我就轉身走進房裡。
「這是妳姪女耶!妳這個阿姨好歹也關心一下吧!」
「阿你個頭!不准再那樣叫我!」
要我看我這輩子對討厭的人跟最喜歡的人的愛的結晶什麼的,這也太悲慘了。
╳×
「還真的是完全沒有動過啊……」
一走進房間就是滿滿的灰塵,好一點的地方只有地板上扔了一台吸塵器。
--這世界怎麼還不快點爆炸?
把東西都丟到旁邊開始吸地板,光是看這灰塵的厚度就知道自己離家都沒有回來的一年內都沒有人清過。
雖然早就已經猜到了,不過真的是相當悲哀啊。
值得慶幸的是自己在離家的時候把要帶的東西都搬光光了,只留下空蕩蕩的家具。
「這樣就行了……」
風從開啟的窗戶進來,剛清完灰塵的房間有人感受到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換上了新床單後躺下來,儘管是自己最討厭的地方,但是仍然有一種討人厭的懷念感。
--有點累了……
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
夏天的微風很涼,雖然房間裡頭沒有放風鈴,自己卻好像可以聽見叮鈴鈴的聲響。
就像是,我曾經在她家聽過的那種聲音。
╳×
「妳肯定會紅的!我保證!」
「可是妳的保證沒有價值啊。」
木質地板已經因為躺得太久的關係,一點也不涼了。
吹進房間的風勉強可以讓人覺得涼快些。
耳邊不時可以聽見風鈴作響的聲音,夾帶著紙張被翻閱的聲響。
我喜歡那個聲音,不是小說也不是雜誌,更不會是課本,而是稿子被一張一張掀起的聲音。
六百字的稿紙、一包五十塊、裡頭有五十張,寫完一個故事大概需要兩、三包,總會把牛皮紙袋塞得厚厚的,房間裡頭的櫃子大概還塞了兩袋。
比起用電腦打字,我更喜歡用稿子寫字,雖然漏寫或是修改會很麻煩,但是無論在哪裡都可書寫這件事情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只要有一支筆、一張稿子,就能夠創造各種世界。
房間的主人正坐在小桌子前看著自己精心的作品,雖然還算不上是傑作,不過確實是自己現在最滿意的作品。
由下而上可以看見她長長的頭髮被撥到一邊、眼神專注地盯著手上的稿紙,不時會露出淡淡的笑容,看來自己稍微設計的有趣片段很合她的喜好。
「啊啊,這次的故事,主角的哥哥又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這是我僅有的報復工具啊。」
她露出淡淡的苦笑。
她很喜歡小說,這間房間裡頭也塞滿了各種類型的小說,大概是不希望自己所愛的東西被人這樣子利用吧。
雖然教我這樣舒壓的人明明就是她。
「好啦,下次不這樣寫了。」
「真的?」
「嗯,下次我會想好一個完美的殺死哥哥的方法。」
「欸?!」
看到我露出燦爛的笑容,她也不禁露出無奈的笑臉。
這一瞬間才能夠讓我得到短暫的喘息。
「學姊,妳這次也不參加比賽嗎?」
「是啊,妳忘了嗎?我不會寫小說的哦。」
「學姊妳只是不想要寫吧?」
「才不是呢,寫故事也是一種天份哦。」
「天份啊…搞不好我這種悲慘的生活就是這個天份的代價呢。」
「……吶。」
「嗯?」
「如果真的是這樣子的話,妳會寧願不想要這種天份嗎?」
可是無論這種話說得再多,我這個人生也不會被打掉重練,也不會在江郎才盡之後人生就變得百倍幸福,那這樣子的話,還不如擁有這個能力呢。
而且,我現在所寫的每一個故事,不僅僅是用來發洩情緒的,佔了更大比重的原因就是因為妳喜歡看而已。
而我,只是喜歡看著妳看的樣子。
「…秘密。」
而這件事情,我就不拿出來嚇妳了。
「不說這個了,學姊,如果我這次得獎的話,妳要給我什麼獎勵嗎?」
「主辦單位不是有獎金給妳嗎?」
「所以學姊要額外給我什麼?」
「妳這個小鬼頭真是貪心呢。」
「因為這一切都是學姊妳先開始的啊。」
╳×
『吶,妳文筆那麼好,那妳會不會寫小說啊?』
如果不是妳突然叫住我,對我問了那一句話,,那此時此刻的我就不會發現,像我這樣子的人還可以被誰關注吧。
十五歲的夏天,靠在圖書館的窗戶邊,把自己從書中的世界被拉出來的是一名穿著整齊的女孩子,她制服上的學號是三年級的顏色。
陌生人帶著詭異笑容地看著自己,感覺上就是個令人覺得相當不舒服的狀態,而且又是年長者,對年長者總是沒有好印象的我更覺得不愉快了。
會被知道自己文筆好什麼的,大概是最近的作文比賽吧,說是比賽,也只是老師強制要班上幾個人去投稿而已,好死不死拿到獎罷了。
『與妳無關吧。』
最初的相遇,就是這樣。
如果是少女漫畫或是戀愛小說、電影,就是完全不及格的相遇。
不過學姊確實貫徹了少女漫畫主角的精隨,完全死纏爛打地纏著我,直到第一個作品完成後,卻還是不放過我。
--有夠恐怖的。
『吶,妳得獎了哦。』
『啊?』
『我把妳上次的那個作品拿去投稿了。』
如果我記得沒錯,少女漫畫的主角都很蠢、腦袋不是很靈光、光會等著男主角上門,有這種強硬到讓人想要打她的女主角的嗎?
『而且還得獎了呢!』
--無法置信。
『為了獎勵妳!我決定答應妳一件事哦!』
--……
╳×
「那妳想要什麼?」
「我想要……」
「…學姊永遠不要來我家。」
看著她瞪大的雙眼,不禁讓人有些想要笑。
不過不希望她進到自己的家門卻是真的。
那些無論我做些什麼,都認為是必須的,卻對那什麼都不做的哥哥更好,這樣子讓人覺得痛苦的地方,我希望學姊永遠不要出現在那個地方。
我希望學姊只要一直待在這個房間中,等待我帶著新作品來就好了。
而期望,並非能夠成真。
╳×
十七歲的夏天,剛邁入夏季初的日子,純粹等待著學業結束的學校生活,在那令人感到乏味的日常中打破這些的是一封信。
「學姊!我得到金獎了耶!妳看!這次得到獎的話可以拿到簽約耶!」
當我對著為我打開家門的學姊如此訴說的時候,她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容。
卻不是我最愛的那個笑臉。
「恭喜妳,真是太好了。」她勉強地說著,露出難看又醜陋的笑臉。
那個表情讓人覺得胃底在攪動著,就像是剛剛吃了上百萬種的食物全都像是洗衣機那樣子被翻動著。
--好噁心。
「…我、懷孕了。」
--啊啊,果然。
「對象是…對、不起……」
--一切都結束了。
╳×
願望,無論是對神明許的還是對人許的。
都是不會實現的。
十七歲的最後一天,我曾經許過的願望,希望那個人永遠不要出現在這裡的願望。
就此毀滅。
╳×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或多或少都有猜到。
學姊的房間,不時會出現男性用品。
身為獨生女的學姊家,如果硬要說那是爸爸的東西的話,未免也太牽強了。
女人嘛,有幾個男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我也知道,卻還是期望著。
至少,別是那個人啊。
最少、最少,也別是那個男人啊。
╳×
人家都說女人最美的時刻,就是穿上婚紗的時候。
這句話一點也不為過。
畢竟花了大把的銀子,再不美就太悲哀了。
「本來、只是有點在意妳說的那個最討厭的人到底是怎樣的人,然後不小心撞見了、認識了、再一起了……」
「喔。」
「…對不起。」
「這句話妳已經說了第十遍了。」
「妳…會原諒我嗎?」
「……」
我所愛的人在婚禮後的飯店裡,只有我跟她的新娘房中,她垂著頭地對我說著。
「吶,只要我每次得獎,妳不都會給我獎勵嗎?」
「是、沒錯……」
「那這一次,也會給我吧。」
「妳想要什麼?」
「…我想要學姊妳永遠……」
「永遠、永遠,別再靠近我了。」
當我那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抬起頭來的學姊,瞪大的雙眼看著我,而我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冷冷的。
學姊沒有哭,我也沒有哭。
沒有哭、哭不出來、不想哭了。
其實心裡頭一點悲傷的感覺都沒有。
但是心裡確實有感受到一股風,就像是當時在學姊家中吹到的夏天的微風。
涼涼地、冷冷地。
吹進心裡的空洞。
╳×
--這次主角的哥哥又死掉了啊……
--嗯,完美的死法呢。
--就不能有一次活得好好的嗎?
--不是莫名其妙的死法不就好了嗎?
--話不是這樣說的嘛……
那些言語,都不是為了那些,我為她而寫的故事。
她看著我的雙眼,漸漸地看向我不願意看的那個人身上。
『他,是個好人。』
啊啊,正確來說,確實是。
行為舉止上並沒有任何有偏差,也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但是,也沒有做出任何特別的善事,卻得到了一切。
為什麼?
憑什麼?
╳×
「做了討厭的夢……」
不小心在電腦椅上睡著了,晃了一下腦袋,想要稍微清醒一點。
房間的角落已經沒有任何紙箱,桌上也擺滿了工作用的東西,房間外頭也並不是炙熱的夏天氣溫。
叩叩。
往發出聲音的門那邊看過去,嘆了口氣後過去打開,這輩子最討厭的人就站在那裡。
「幹嘛?」
「妳一定要這樣嗎?」
「怎樣?」
「妳不是喜歡她嗎?就算妳再怎麼討厭我好了,對她、對我們的孩子也不需要這樣吧?」
「唉……」
忍不住吐了一大口氣。
這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天真的人嗎?
「你有看過白色的染劑碰到黑色的時候,會把黑色變成白色的嗎?」
「…沒有。」
「那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愛屋及烏?」
「我、我根本從來就沒有對妳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啊!妳幹嘛那麼討厭我?!」
「這句話憑什麼從你這個什麼都沒做就坐享其成的人身上說出口啊!!!」
當我大吼出生的時候,他愣住了。
我從來不大吼的,因為沒有用,所以我對一切的事情都很冷淡。
我生氣了,爆發出來的怒氣,甚至也嚇到了我自己。
「你什麼都有了,甚至連我唯一的、想要珍惜的,都搶走了,還想要我對你像個溫柔體貼的妹妹嗎?你覺得你很委屈,因為你什麼都沒做卻得被我討厭?但是我呢?我也很委屈啊,我也什麼都沒做啊,為什麼好處都是你占走了?」
--為什麼別人的愛都被你占走了?
他緊咬著牙關、皺著眉頭、低著頭不發一語。
我看著他,沒有哭,哭不出來,不想哭了。
「你的孩子,就算也是她的孩子,我也不想看見。」
伸手將他推出門外後。
「這個家,是你的、是你們的,不會、是我的。」
關上的門,像格林圍牆一般,劃分了兩個區塊。
剛剛的吵鬧聲似乎吵醒了樓上的嬰兒。
啊啊,看來今天又寫不完稿子了。
╳×
「抱歉,還是沒能讓妳們和好。」
走進房門的男人,眼眶紅了一圈。
我抱著嬰兒輕輕地晃啊晃的,對他淡淡地笑著。
他是個溫柔的人,我知道,她也知道,而他因為被受寵愛而讓她委屈了,我知道,他也知道。
錯的是誰?
時機?命運?人生?或是…最原本的出生?
不,說不定就是我。
「沒關係的,是我先背叛她的。」
最初錯的人是誰?是什麼?沒人知道。
但是之後讓一切錯得更大的人,也許就是我也說不定。
她喜歡著我,我知道。
一直以來我都知道。
而我,卻希望她寫出更多的故事,而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
真是罪人。
最後還跟她最討厭的人在一起,更是罪上加罪。
「但是、--」
「沒關係的,是我先食言的,而且…她從來就不食言。」
房間的牆壁上有著只放滿了第一層的小說。
那一層的小說作者都是同一個人,每本的故事中主角的哥哥都死掉了,不管是好的、壞的、完美的、莫名其妙的死法。
而且女主角,名字總是跟夏天有關係。
╳×
『吶,為什麼妳寫的故事中,女主角的名字都跟夏天有關係?』
『因為是學姊要我寫小說的吧,所以我每個故事的女主角都用跟學姊的名字中的『夏』來當作取名字,算是感謝妳讓我發現這個才能。』
『啊啦~突然感動了一下~』
『學姊果然是少女呢。』
那天妳笑得相當天真的那個笑容,就像是妳的請求一樣吧。
永遠、永遠,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因為妳從來不食言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