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于梦，宇宙的脏腑空空。]

我努力不去想过去自己经历的时间——那甚至不能称为时间，只是空罢了。

穿越在无数个平面上，干着花匠的工作——修剪、清理、补正，矫正错误，没有开始和结尾。

宇宙大爆炸之初有人设计过这个世界吗？层叠交叉的时间平面、每个平面上或多或少的错误，还有缝隙中的我。

为什么大雨总是不停？奇迹和魔法到底存在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月球上还是开不出一朵玫瑰？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记录，这没有意义，没有人能看到，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体验，这是我到过的第多少个世界？——算了，不要去数，放弃记录吧，我又不是为了记忆而生。

*梗来自《魔法少女小圆》

[我给自己寄一封信。]

老实说，我不知道从第294个平面向第3720个寄信有没有意义——多半是没有的，它们并不相连，只是都有邮局所以我想试试罢了，李不语，不要心存希望，这样你就不会失望。

距离上次写日记过去了51个时间平面，我的效率变低了，管他呢，我根本没有时间，哪来的“效率”，谁需要我，我便去罢。

上次修好漏雨的天空后第7401个平面总算能看见蓝天了，像蜻蜓的翅膀一样漂亮（我在第5782334个平面上见过这种生物后便恋恋不忘），再有机会去月球时我要试着在陨石坑上种玫瑰，那儿的微生物会护佑她长大——但愿如此。

无休止的重复工作，但李不语，你要等一朵玫瑰在月球上开花，这就是你生命的长度。

[暮雪在沼泽间坠落]

……我受不了了。

玫瑰不会开花，永恒和虚无一样缺乏意义，没有尽头——谁给我一个计时器，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

……绝对静止时间平面……呵，绝对静止，不就是不老不死么？不就是不存在和意义的消解吗？……本无必要，放任崩坏……我不该存在的，既然这狭窄的缝隙不存在于时间，我不应存在于因果律中。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光……和玫瑰。]

我的玫瑰开花了。

我有多久没去过月球了？第98324个时间平面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好吧，比起无休止地爆炸的星系，它并不偏僻，简直可以说接近绝对静止的中心，算了算了，李不语，时间失去意义，那距离还必要吗？

总之，大概过了很久——第98324个平面上的很久，进化出了智能生物，他们甚至创造出机器人了，看起来像我幻想中的未来都市。

我留下的玫瑰种子被发现了，作为月球上唯一活体植物，她被极精心地保护（天知道这种第11432819个平面上随处可见的植物为什么会被视若珍宝）。

好吧，我承认我嫉妒了，她不再是“我的”玫瑰，变成了“月球人”的，但我仍去看了她，我的玫瑰，宇宙间这么多星星都换不了她，她是无价之宝。

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会有蝴蝶盖过乌云。]

我在几乎每个时间平面上都能见到她。

她叫路一诺。

她能看到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可能，仅仅是可能，希望没有才好，可能是，她也有一部分操纵时间的能力（我在说什么这不应该的不可能但事实如此……）。

我们一次次地初次见面，在月球博物馆里，她和我一起凝视玫瑰，一株小小的红色罩在玻璃罩里，路一诺隔着警戒线冲她微笑。

“我总觉得，”她对我说，“我们之前见过面。我看到你的第一面，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过了这个平面上的三分钟后，她惊讶地问我，为什么哭了。

我原来会哭啊。

[打碎的玻璃。]

第7401个平面又漏雨了，我上次可能补得不到位。

空虚开始被意义填满，我知道，每当我去工作时，都能见到我的那位朋友，哪怕不是出于偶然，我也会特意去看看她。

路一诺兴高采烈地对我挥手：“见到你就放晴了。”

天空干净得像块钴玻璃。

她请我喝咖啡，我们开始聊天，她问我从事什么工作，这有些难回答。

“……我种了一株玫瑰。”连我都觉得这很傻。

她笑得前仰后合，然后眯起眼打量我：“我有的时候觉得，不语，你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我清晰地感受到，血管里流动的时间停滞了一秒。

“你说什么？”我的样子大概很吓人，不然她不会突然停住。

女孩子摇摇头，咬住下嘴唇微笑：“不可能啦，不可能的。”

某种刺痛穿过全身，一种被电流点燃的痛楚让我几乎抓不住杯子。

但玻璃被打碎了。

[命运换乘。]*

魔法少女在打败敌人后意气风发地前往自己的城堡，她的精灵朋友为她准备了接风宴。

我告诉她我该走了，这个世界的错误已经被修复，我没有继续停留的理由。

时间旅行者并非全然自由——我常常忘了这点，但在错误被修补后我只有短暂的时间感受这些流动向前的平面，属于我的静止才是亘古不变。

路一诺瞪着眼睛大笑：“为什么呀？”她亲热地挽住我的手腕，“我想留你参加晚上的宴会来着。”

鬼使神差地，我玩笑一样告诉她：“我被时间困住了。”

“嗯？”

“我来自一个永恒的世界。唔，解释起来很复杂，总之，我只是你们的过客而已？”

“明明是朋友！”路一诺气得差点把魔杖对准我，“异世界来客吗？我们这儿也不是没有过！（我懒得纠正她所谓的‘异世界’仍属于这个时间平面）我帮你留在这儿好了！”

“你做不到的。”熟悉的刺痛感又回来了——认识路一诺后我老是感受这种疼痛，像是我的身体和灵魂被粗暴地撕扯试图分割，也像无休止也从不存在的时间在向我抗议。

魔法少女是世界上最适合中二少年的职业，他们觉得自己一往无前，在精灵、龙和仙女教母的加持下能拯救世界。

——可我甚至不属于世界。

这个世界的魔法准则倒也简单——物质守恒能量守恒，命运也守恒，灵魂和思想都守恒。

“命运换乘。”她抱住了我，闭上了眼。

我抬手想挣脱她，这太荒谬了，我该回去了，我不能留在这儿。

你不能拥有我的命运，你不能拥有我的使命和工作，不能拥有无尽的空虚和望不到尽头的时间，你不能拥有孤单和荒诞，你不能……不能拥有一株几万年才开出花的玫瑰。

你该有朋友，有理想和未来，有你的家人和命运，你该在所有的时间平面无忧无虑地从生到死——这点小小的作弊我还是做得到的，我会让你永远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你和永恒绝缘。

因为这代表着孤独脆弱荒芜和为一句“朋友”就落泪的心脏。

但在这个时间平面我无法阻止她，路一诺，最优秀的魔法少女，她的仙女教母从小教她置换魔术，精灵为她的魔力作担保，龙护佑她的成长，在这个时间平面，由于我作弊的特权，她无人能敌。

我也不能。

时间和电流从我的身体里冲出来，路一诺被一万把刀剑贯穿，她在永生的棺材里睁开眼，替我承受荆棘和伤疤，替我承受无尽的、绵亘的、漫长的时光。

我没有再见到她。

*梗来自《回转企鹅罐》

[自你把我拉回阳间已经207个平面。]

她崩溃了。

她当然会崩溃，这根本不应由她承受，任何人都不能让她受这种痛苦。

她开始自杀，在绝对静止平面上不存在“生死”这回事，所以在所有其他的平面上，她将她们赶尽杀绝，好让命运汇聚成同一条河流，所有的死亡归向自己。

我在找她，我依旧保持着时间旅行的能力，虽然带来的是时间感的混乱（不再享有特权便只能落得这个下场），我在找她，每次，每次都来不及阻止，她太快了，像一把利刃，不给自己留任何机会。

过了207个时间平面了，207个路一诺被杀，207个朋友在我眼前消失。

……现在我拥有时间，现在我拥有生死。

可有什么意义呢？

[……]

……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所有的她都死了

我救不了她

[第14376个时间平面。]

我从未到过这儿——这儿从没有出过“故障”。

我意识到我可以尝试在这儿阻止她，唯一一个被漏下的平面。

——说来好笑，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会和路一诺刀枪相对呢？

日记到此为止，我将本子换回去时李不语低着头；“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你重复了多少次？”我问她。

她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各个平面，各个世界，谁能记得？”

“在第14376个时间平面上，为了现在的我。”

“……14375次。”

“再来一次，这个世界即使我不管也会自动崩塌。”“路一诺”看着我，补充道，“只是拉整个世界的人为我陪葬，总觉得不太人道。”

14375次。

“你总是能发现时间平面的存在，即使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它的意义。”李不语抑制着情绪，“你自己是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唯一的可乘之机，可我退休（她说这个词时斟酌了片刻，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后失去了很多能力，不能告诉你这件事，不然这个悖论同意会成为一个突破口，你可以顺着它找到你。”

14375次。

所以你转学14375次，自我介绍14375次，向我伸出14375次手，14375次面对记不得你的我，又14375次成为朋友。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呢，不语？”“我”颤抖着声音质问她，“没有尽头的时间！没有尽头的空虚！没有对照的尺度！没有朋友！只有我自己！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呢？”

“……明明杀了‘我’，我就能结束了啊……”她怔怔地盯着我，一行眼泪落了下来。

14375次，那么多机会，14375次可能存在的杀机，14375次被你挡下。

可你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