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等崔仁生领命退去,萧宜屏退众人,只留了李铎李鸢在殿中。
“孙儿可是要娶崔家女儿?”
李铎转头笑嘻嘻地看着李鸢。
“我可要娶她?”
李鸢眨了眨眼睛,俊美的脸上鲜少浮现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良久才跪到地上。
“阿桢肯,我便肯。阿桢不肯,求太后殿下不要为难她。”
话语间已有了呜咽的哽咽,分明是哭了。
李铎连忙上来扶她,把她脸捧起来,果真已经流了一脸的泪。
认识这样久,李鸢从来都是她姐姐,是她的保护者,如今面上含泪,李铎心中大痛,把她按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抚着。
“我说笑呢,阿鸢莫当真,是我不对,不该拿阿桢终身大事开玩笑。”
李鸢双手揽着她的腰,抬头去看她,李铎便露出安抚的笑容,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
“你信我,我绝不拿阿桢的婚事做筹码。”
萧宜在旁看两个孩子这番动情,心中便有些复杂。
崔玄桢真心实意效忠李铎,崔氏乃是名门望族,嫡系一脉却只剩一个女儿,最好掌控,李铎若是愿意,崔家世女是孙媳妇的最好人选。
如今看她们的反应,崔玄桢对这两孩子影响至深,受她牵绊,若不能入皇家,日后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
“如此说来,孙儿是不想娶她?”
李铎抱着李鸢,苦笑回道。
“孙儿名分虽是男儿,行男儿礼,却是女儿身,受女儿事,孙儿此生,究竟是男是女?我这样的人,如何娶妻?”
李铎说得如此凄凉,听得萧宜心头发涩。
祸起萧墙,祸起萧墙。
都是身上掉下的肉,两厢取舍,萧宜心中如何不痛。
萧宜挺直背脊,冷起视线,沉声警醒两人。
“皇家之人,活着必比寻常人辛苦百倍,成就之事也比别人大上百倍,孙儿若觉得苦痛,便咬牙忍着,当作你应挑的重担,只有忍常人不能忍之痛,行常人不能行之事,方能成就大业。”
最后这两字,听在李铎耳中,也是山一样重。
李铎抿了抿嘴唇,向萧宜俯首跪下。
“苦,孙儿能忍,只是,孙儿有兄长,有何重担会到孙儿头上,有何大业要孙儿成就?”
萧宜深深地看了眼李鸢,看她目不斜视,只是定定地盯着李铎,这才回过头去看李铎,厉声责问。
“你有兄长,便可当闲散王爷了?泱泱大国,云云众生,岂能只让你兄长去担去扛?你是皇子,是宗室,宗室是国之砥柱,只顾自己逍遥,不管江山社稷,你当这皇子何用,当年你祖父救你,又有何用?”
李铎跪地听着,萧宜从未对自己这般责问,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离宫时,祖母所说的话。
祖母曾说,自己活着便是尽孝,只求自己活着。
不过三年,话风却悄然变了。
可是因为这三年,朝局也有所变化?
若说朝局变化,最大的变化便是萧氏飞廉军大胜犬戎,其锋锐连李氏开阳军也难争高下,萧氏在朝中的权重愈发举足轻重了。
而这一切的既得利益者,非萧宜莫属。
直到萧宜到自己面前,李铎都难以真正的将萧宜与萧氏崛起联系在一起。
李铎跪在地上,心思百转,越发觉得可怖,其中最可怕的,莫过于自己居然开始猜疑从小养育疼爱自己的祖母。
可祖母这般,又何尝不是为了保全自己。
李铎趴在地上,额头不住地往青石地板上磕。
“孙儿愚钝,没有体会祖父祖母的深意,孙儿不孝,不孝,不孝。”
李鸢听着青石板上磕得咚咚响,眼看就要磕出血迹了,一声不吭跪到一边把手垫到李铎额头下。
又回头恳求地看着满脸冷怒的萧宜,原本就通红湿润的眼睛流露出百般恳求,俊美的脸庞显得愈发可怜。
萧宜怒气更甚,弯腰用力捏紧李铎的肩膀,那骨节捏得发白,似把那稚嫩的肩膀捏碎一般用力。
“你磕伤自己,对祖母有何好处,你不爱惜自己,对社稷又有何好处,你说自己愚钝,你可警醒了?”
李铎不敢再磕头认错,只好讪讪跪着。
“孙儿知道错了,动怒伤身,求祖母息怒爱惜自己。”
幼小的孩子跪在地上更显得瘦小无依,萧宜原本捏着李铎肩膀的手,松下劲来顺着那瘦弱的背脊抚摸着,满是叹息。
“祖母老了,孙儿再不长大,祖母就要老了,你要怎么办才好。”
李铎听在耳中,眼泪止不住地掉。
“孙儿长大了,能担重担了,孙儿再不逃了,再不让祖母操心了。”
萧宜被她哭得揪心,此刻却不能心软。
“站起来。”
李铎被李鸢搀着站起来,额头果然一片红肿,已经隐隐渗出血来,圆滚滚的泪珠虽然垂在睫边,却紧紧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再哭出来。那坚毅不移的沉稳眼眸,确是李家的种,天子的血脉。
“你与你父,都是我一手带大的至亲骨肉。这十年来,祖母如风箱中的老鼠,两厢为难。如今孙儿长大了,有些事情也当让你知晓。自你父登上君位,不事社稷,一味跟那无量观的妖道胡闹,沉溺丹汞之流,朝纲日益废弛,竟至纲常逆乱。外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他拿自己亲子炼丹,求长生不老!这逆子,从来是刻薄寡恩,战乱方平,就急着削兵集权,孝期未过,你外祖父还在边关系着孝带呢。对自己孩儿都这般没有人性,对天下苍生岂会爱民如子,我看在眼里,已心冷若死。”
萧宜从袖中掏出帕子,按住李铎额上的伤口。
“祖母此来,一,是为先皇祭祀,二,是想带你回宫,此前为你万般筹划,也唯有自保二字。但如今我改了主意。你父是不中用了,但这凤翔是李家的祖业,开阳军是李家的根基,这天下仍是李家的天下。”
李铎抬头去看萧宜,抿住嘴唇不敢答话。
李氏开阳军,可不只是孝陵卫,而是分化成了两股编制,一领开阳旧名,由两位皇叔各自镇守汉中、武陵边郡,一作羽林军,共有六万,守卫皇城,在此之外,还有十万金吾卫驻守长安,皆是皇家直属军队。
且不说两位皇叔和自己并不亲厚,凤翔离长安快马只需一天脚程,这屈屈三千孝陵卫转眼间就会被十四万铁骑碾成肉泥。
祖母怕不是被父亲气糊涂了….
面对李铎思虑的目光,萧宜只是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系发的丝带散开,挽住那披散在肩背上的细幼长发,缓缓束成成年男子的发髻。
“今天是你的大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