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再看李铎这边,却是有些索然。她怎知这红帐会尽是拍卖些女儿家用的乞巧物件,虽然精巧,但对她来说实在毫无用处。
她原本是想见识见识这个以残躯挡马的沈行首有什么能耐。谁知沈焰君只是任凭四大牙侩的牙人舌灿莲花,自己退在后边,不免有些失望。
百无聊奈间,感觉有视线正在打量她, 她习惯了被瞩目,并无感觉不适,本想随她去,只是这目光着实痴了些,久久粘在她身上不去,便看了她几眼。
一看便是世家贵族出身的精致面容,身量修长,一身青莲色衣衫揉在红帐之间醒目得有些霸道,广颐高准,柳眉修长顺着眼角微微挑起,显得有些骄矜,却给她的五官更添了一份英气生动,眉目如画,倒不像平常看到的世家女那般娇如弱柳,最别致的是那双睨视的凤目是世间少有的金色,因为过于浅淡甚至隐约发着亮光一般震慑人心。然而李铎并不陌生,那是她的祖母天水萧氏血脉的证明。她想了想,这位带着萧氏印记的少女和皇祖母年轻时的画像倒很是相似,便对她笑了笑,看着她回以一笑,又羞赧走开,娇态十足,全然不见刚刚骄矜霸道的神色,倒是有趣得紧。
她却不知此刻沈焰君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商人最擅察言观色,沈焰君自认过目不忘,盘下东西市的茶楼酒店三年,长安城的世家勋贵女子,她已经见过不少,眼前这两个却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令她不得其解。冷眼旁观别的世家千金对她们的反应,也是不识。只有平国公府千金来回仔细打量,似有相认之意。
平国公萧赞乃是天水萧氏,其父平郡公萧宣是当今太皇太后堂弟,这天水萧氏虽是外戚,作派却和一如皇亲,自开国起,族长萧起便代代自请镇守边郡,战功赫赫,到这一朝萧氏一族武功定国,几乎是朝廷的半壁江山。萧氏三代恩宠不衰,和天水萧氏的沙场奋勇密不可分。
这萧氏世代门阀,一等一的世家贵族,若非与自己有所渊源,自己是绝计请不来的。若是她的旧识,沈焰君心中对两人的身份便隐隐有数了。
回想起今日在街头遇见的李沫儿,沈焰君心头暗暗一叹。
虽然才八岁,容貌气度初现头角,假以时日,必然是这长安城内贵族女子的翘楚。她投帖贴时反复考量过,未将她列入其中是小瞧了她。今日正好趁她未成气候,敲打敲打,给她一些磨砺,也留个印象,日后结交,也是两全其美。
而这两位,倒像天降的际遇,让她一时不知从何入手。
沈焰君一边思索着,耳旁漫不经心地飘过牙人的叫卖声。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花裙多累鸳鸯湿,云鬓慵梳玳瑁垂。女儿哪里没有几件玳瑁呢。玳瑁长寿,五百年一蜕甲,一蜕一层鳞,三鳞三甲,诸位小姐请看,这件玳瑁梳,却是一千年一蜕的玄武的玳瑁甲所制,小姐请看这玳瑁梳子中有九层鳞,分明已经长了九千岁。玳瑁成梳,相约白首,可情定千年,这玳瑁则情定万年可也。九乃天下至阳的寿数,对女子阴虚体质大有裨益,配之可借阳滋阴,恒享寿数。再看这鳞中琥珀纹,晶莹剔透,丝丝泣血。。”
玳瑁梳一座一座递了过去,传到了萧泷手中。
听着牙人天花乱坠的说辞,听着他说“情定万年”萧泷心中一动,将玳瑁梳握在手中。抬手示意梨衣敲铃。
“三千贯。”
李铎略略一算,平国公封邑三千户,这三千贯,靠她父亲的封地得不吃不喝半个月才能凑出,平国公竟然有这样骄奢的作派,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转念一想,平国公常年驻守在边郡,并不在府中。萧家乃是一等一的豪门,世代荫封,骄奢些也是寻常,又缓了下来,动了敲打敲打这位女公子的心思,莫惯成了骄奢的性子才是。
“四千贯。”
李铎懒洋洋地举着手开价。
“这位...李家小姐开价四千,九千年玄武玳瑁,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神仙法器,今日化梳定情,必然仙寿恒昌,还有哪位小姐愿意加价?”
李鸢在一旁眉头一跳。
她一年的俸禄才七十贯。圣人更是没有私房钱,岂不是要从她的口袋里掏。
四千贯就是五十七年,足够她攒到老死。
越算越觉得心惊肉跳,不由得低声念了声。
“大家..”
李铎听见李鸢如此,调笑一句。
“万军之中不见你怕。这钱菩萨倒吓到你了。”
“万军之中臣可一搏上将首级,千金之财,臣却挠破了脑袋也生不出。”
这句话,戳痛了李铎的痛处,令她生怕,李鸢自己倒是不记得,轻飘飘说了出来,惹得李铎连连摆手,对自己的轻狂有些懊恼。
思索间,萧泷再次轻巧出价。
“九千贯。”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九千贯!可还有出价更高的小姐?”
牙人三声高唱,一锤定音。
牙人在台上便向萧泷作揖。
“恭喜平国府女公子喜获九千年玄武玳瑁梳,祝小姐福寿千年,情定白首。”
那边萧泷站起来,一手握着玳瑁梳,一手走上前扶着围栏,眼睛看着楼下正坐的李铎。
“此梳赠与李明念,愿明念郎君千岁,妾身常健,岁岁常相见。”
说罢便将手中玳瑁梳用罗帕包了,嘱咐梨衣交与楼下之人,又朝正位上的人拜了拜,由红帐下退去。
旁边柳尚书之女柳真言赶忙跟过去拉住了她。
“我的好妹妹,你这是吃坏了什么,在乞巧日送梳子,你是要和她定情吗?”
柳真言今年十九,十三岁便在宴席间十三句祝酒辞成名,一笔簪花小楷更是冠绝长安,是闻名京师的咏絮才女。
这才女文才风流,性子也是风流。和萧泷很是合得来。
看萧泷豪掷千金与一个陌生女子,饶是柳真言也吓得不清,但看萧泷眉目清朗,全然不是迷了心神的样子,稍稍定下心来,拉着她的手劝解。
“你要豢养面首,男人女人,那都容易,何苦这么大肆张扬,你还未婚嫁,就落了个千金养娇的名声,平国公知道,该有多急。”
萧泷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来,看着柳真言。
“姐姐,如今我才知道我的命数在哪里,此事若不成,我就要死了。”
柳真言看她神色肃冷,不似情迷,定是有隐情。左右一看,并无旁人,悄声问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泷摇了摇头。
“吾并非贪欢之辈。还有急事,先行一步。”
说罢,看了一眼红帐台里的动静,径自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