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此刻红帐台里也是一片哗然。
北院的魁首霍心岚望着南院魁首楼小玉,两人对视,皆是苦笑。
盛平坊南北两院争艳由来已久。楼霍两美几乎同时成名,又同为各院魁首,相互攀比,恩客来往皆是千金散尽。
沈焰君请她们来红帐会,也是看中了她们南北两院的奢靡财力,其他世家江湖皆不能比,有心让她们以红帐拍品攀比争得脸面,风头再上一层。
谁知还未斗得几个回合,公府千金随手甩下九千贯,送的又是定情之物,不论财力风流都占尽鳌头,让她们如何自处。
心里暗骂着公府千金不按套路来,两人还是将目光投到了那被定情之人身上。
梨衣一手捧着萧泷送的梳子跪在两人面前,一手拿着银簪摆在自己脖子上,大有不完成主人命令便立刻自尽在此的架势。
李鸢护在李铎身前,只要李铎一声令下,即刻可以夺下簪子。
但李铎却知道,她若是就此走了,这个丫鬟必不能活,闹出人命,京兆府尹带人调查,她的身份就掩不住了。
可接了,平国公的女儿这豢养女宠的风流名声就坐实了,平国公萧赞好歹也是皇祖母的侄子,萧氏的第一战将,又是守卫边郡的重臣,现在不在长安,将在外,妻子女儿自己总得照应才是。
一时李铎接也不是,走也不是,暗暗埋怨萧泷行事鲁莽。
一旁沈焰君坐着轮椅上前。
“红帐会还未完,三位僵持在这里有些不妥,不如客随主便,三位随我到内室来,免得掉两府的颜面。”
说完命令红莺半带强硬地拉起了梨衣。
又在进入内室前,候在门口自言自语的说着。
“乞巧乞巧,乞一厢情愿,两相思之巧。”
说罢,亲手替三人关上了门。
等到独处时,李铎才盯着梨衣发话,眼底已经有了锐意。刚刚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到了内室,她就不用顾忌平国公的颜面了。
“你家小姐还说了什么?”
梨衣又跪在地上。
“小姐只是嘱咐定要将梳子送予三娘,其他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三娘?
李铎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会。
“她知我是三娘?”
梨衣点了点头。
“小姐正是嘱咐将此物送予三娘。”
李铎此时面上虽是不动声色,手指却悄悄扣紧了。
她在族中排行老三,此刻叫她三娘,可不是知晓了。
留不留,杀不杀。
一念百转。
萧氏是皇祖母的母家,自己是皇祖母一手带大,自己的身份既不避宗亲,也可不避萧氏。萧泷算起来是自己的表妹。她能识破自己的身份,却不点破,行事虽然鲁莽,却也是聪慧的女子。
转念一想,她连那老道士在坊间传播流言都放过了,何须执着非要和萧泷过不去呢。
无非是当众赠梳让自己尴尬气不过罢了,并非大过。她断不会拼着和萧氏反目,也不忍萧泷因为这种小事香消玉殒。
杀心也就消弭了去,示意李鸢扶梨衣起来。
“三娘不接,奴婢便不起来。”
这话已是逼迫了。
李铎杀心刚下,怒极反笑。
“你们萧氏都如此霸道不成。”
梨衣拜了一下。
“三娘冤枉小姐了。小姐送梳,是小姐自己的情意,并不指望三娘回馈什么,如何算得霸道。”
李铎愣了一下,这才想明白沈焰君进门前说的话。
乞巧物乃是单相思。她不理会就行了。
如此,便接下了。
“我不为难你。去找你家小姐复命吧。”
“奴婢替小姐谢过三娘。奴婢告退。”
梨衣也不纠缠,行过礼便退下了。
李铎看着手中的罗帕和玳瑁绾梳,叹了口气。
“回吧。晚上还有家宴。”
李鸢听命推开门,沈焰君亲自替三人守在门口,已是等了许久。
李铎走出来,看见一身黑衣的沈焰君被太阳晒得脸颊潮红,香汗淋漓。身残之人气息疏散,骄阳毒辣,对她来说是不小的煎熬。
顺手将手中的罗帕连着玳瑁梳一起递了过去。
“擦擦汗,有劳你了。”
沈焰君看着她走出去,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什。
绣着翠竹的浅绿罗帕用的是她手中出去的最好的天蚕丝,帕角绣着“泷”字,乃是萧泷亲手绣制。玳瑁梳九鳞栉比,层层泣血,她看着它,便想起萧泷站在高楼上睨视众生的模样。
连这个明念娘子身上也盖着萧泷的章,印着萧泷的影子。
“罗帕寄相思,绾梳定白首。”
沈焰君低语着,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红莺。
“主子,可要入宝库?”
玳瑁梳价值不菲,又有这样的逸闻加身,身价又可翻上一番。
沈焰君却摇了摇头。
“女公子若是知道宝物到了我们手里,我们也不用活了。收好,此物万金难换。”
今日既是乞巧,也是李铎的生日。大熙朝主张勤俭,只有正数的大寿才会宴会群臣。今年仍然由太皇太后在毓清殿摆了家宴款待宗亲。
李铎走进毓清殿时,便有些懊恼。
安坐在主席东座的太皇太后招了招手。
“铎儿,来见过你妹妹。”
坐在太皇太后脚榻上的身影站起,款款施礼。
“臣女萧泷拜见陛下,祝陛下福寿安康,江山永固。”
两位萧氏并在一处时,李铎心中忍不住慨叹血缘的力量,她和太皇太后年轻时,果然是很像的。
皇家子息单薄,先皇李端兄弟两人,齐王李章,息王李竣,镇守汉中,武陵边郡。李铎庶兄二人,临淄王李锒,封在河东,中山王李铘则加封玄卢王,更是远在辽东郡,五服内的宗亲如今在座的只有三皇叔齐王世子李钟,七皇叔息王世子李铛,威远侯李镰。
两位世子都还是弱冠之龄,唯独威远侯李镰正值风华之年,又从军营历练归来,风姿健朗,器宇轩昂,坐在殿上尤为夺目。
李铎突然想起今日在乞巧市上见到的李镰之女。
“镰卿怎么没有带女儿来,朕知道是个很奇特的孩子,八岁便驯服了烈马,朕很想见见。”
听到女儿被夸赞,李镰压抑住激动和夫人崔氏一同起身谢恩。
“臣女已出五服,未奉诏不敢入殿。”
李铎点了点头。
“爱卿无需多礼,改日带女儿进宫来,让皇祖母也见见。”
“臣与臣女叩谢皇恩。”
太皇太后指着一份清风饭。
“这个清风饭很是解暑,赐予威远侯府千金。”
内侍左丞张近元领命而去。
李镰在列爵位最低,此刻却俨然成了最受恩宠的一个。李镰诚惶诚恐地伏地跪拜。
“臣代臣女叩谢天恩,恭祝太皇太后福寿永昌。”
“镰卿不用客气,不知千金闺名,今年芳龄?”
太皇太后突然关心起李镰的女儿,大家的目光都有些变化,让李铎有了不好的预感。
“臣女名叫李沫儿,今年八岁了。”
“沫儿如此年幼,无需过分拘泥,崔夫人以后可以多带来宫中。”
太皇太后擦了擦嘴唇,又吩咐下去。
“福娘的贵妃羊乳酥做的极好,呈一份给泷儿尝尝。”
这暗示已经太过明显,李铎瞄了一眼安静坐在太皇太后脚榻上的萧泷,侧脸静好如剪影,全然不似白天的霸道骄矜。
这样的女子。
李铎举起酒杯。
内侍太监李江尘会意,重重咳了一声。
全场的目光便集中在少年天子身上。
“今日是朕之生辰家宴,然朕之皇叔兄长都在替朕镇守边郡,朕心有愧,但朕心亦悦之,我李氏皇族,为国披肝沥胆,为朝鞠躬尽瘁,为民舍生忘死,朕可以坦然告知天下,我李氏宗亲乃是朕之股肱,朝廷柱石。朕以薄酒一杯,遥敬各位皇叔兄长。”
说完,洒了一杯在地,又饮尽了满杯。
“朕亲政才半年,幼孤德薄,幸而有叔父兄长替朕镇守江山。能让朕安下心来学习应对,朕还年幼,愿以列位先祖为鉴,以各位叔父兄长为榜样,专心政事,夙夜不懈,宵衣旰食,为苍生谋福祉,愿我大熙四海升平,千秋万代。”
众人皆跪拜。
“陛下圣明。愿大熙四海升平,千秋万代。”
如此,再没人提萧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