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任笑第一次看见吴青文动手，是吴青文上初一那年。
吴青文直升上的她们小学的初中部，在全市也算是重点，成绩如何任笑不知道，反正是真正跟穿中学校服的人混到了一起去。初中部在远一点的区，吴青文早上骑着单车过去，顺道给任笑送到学校去，放了学又顺道接上她送回来。
校门口老有人给她打招呼，哎，小文，来接妹妹啊？
任笑对妹妹这个称呼颇有微词，心里闷闷地怪吴青文大了自己六个月。
吴青文看她不高兴，说你怎么了。
任笑坐在后座上忿懑地哼哼，我不是你妹妹。
第二天就没人说她是吴青文的妹妹了。
有天放学，一个任笑年级的男生在校门外看见吴青文，小声给身边的同伴说，喏，你看她，就是家里有钱上了初中部。
任笑正往吴青文那儿走，听了皱起眉头，她还记得吴青文给自己补课呢，吴青文聪明得很。她大声说，你凭什么这么说？她的声音细细尖尖的，好多人转头看。
我就是知道，那个男生梗着脖子说，她家就是有钱，她还成天乱交朋友！
任笑气得发抖，搜肠刮肚只想出来一句，“你瞎说！污蔑！”
“你是不是她妹妹，你也要给钱去初中部是吧？”男生看她气势不如，声音大了起来。
“她不是我妹妹，”吴青文的声音从任笑背后冷冷地传来，“而且她成绩比你好。”
“怎么可能！她她她她作弊！给钱才能转来咱们学校，你们都——”
任笑被推了一下，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男生已经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滴在自己掌心的鼻血。吴青文站在他身边，“都怎么样？”
“你、你打我，我要告诉老师，我是小学生，你和她，你们都……”
任笑浑身发冷，看着吴青文的手扬起来又落下去，男生这下真的是躺在地上了。
“你惹毛我，我管你六年级还是一年级。爱告诉谁告诉谁，是，我家有钱，赔得起你这点儿破伤。她不是我妹妹，有本事你来找我。”吴青文转身，周围的人都窃窃私语个不停，她拎起书包，“任笑，回家。”
吴青文推着单车和任笑走回了家。吴青文看她面色发白，说，“吓到了？”
任笑摇摇头，又点点头。
“别怕。”吴青文说。
到家进门之前任笑小声说，“这个……不会有事吧？”
“没事，”吴青文又是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就流几滴鼻血。”
“我是说你！”
“我？我又没被打。”
任笑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我是说，你会不会被处分啊？”
“哦，”吴青文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没事，不是第一次了反正。”
第二天任笑上学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来问她发生什么事，她给糊弄过去了。吴青文有没有麻烦她也不知道，每天依旧坐着吴青文的单车回家。倒是六年级剩下的时间，那个男生见到她都绕着走，也再也没人来找过她的茬。
还是后来她上了初中，苏晓给她说，吴青文家里陪了点医药费，又被罚扫了一个学期大会堂。
她听了给吴青文发短信，说你扫大会堂好玩吗？
吴青文回，好玩啊，大会堂不用的时候挺干净，我就在里面用那个大三角钢琴练琴。
得，任笑心想，亏我还提心吊胆呢，心真大。
任笑的成绩不赖，顺利考上了吴青文的初中，吴青文借口苏阿姨叫我照顾你隔三差五来任笑班上打扰她。
任笑在班上得好朋友尤倩问她，你那个朋友是吴青文啊？她是不是喜欢我们班草？我看见他们一块儿上合唱队啦。
任笑心想关我什么事？问，合唱队？什么合唱队？
尤倩说，上个星期发了宣传单啦，你没看见？现在那个叫什么，姐弟恋的还挺流行的呢。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任笑早走到走廊上，发现合唱队的招新已经过了日期。
她晃晃悠悠走到初二五班，对一个高高的男生说，你好，我找吴青文。
男生回身大喊，文姐，你家妹妹来啦。
吴青文出门就见任笑黑着一张脸，于是往那男生身上招呼了一拳，“闭嘴，我都说了不是我妹妹。你看，她生气了你咋办。”
那个男生夸张地嗷了一声，嘿嘿笑起来，说，“对不起啊哈哈，我知道你叫任笑，我叫赵竞安。”
他很高，任笑得抬着头看他，她胡乱地挪开眼睛，心想，初二的学长真帅。
吴青文挥挥手，“瞎贫，”她转身看任笑，“咋啦？”
任笑也不知道为什么进合唱队的事儿她不去找老师，就先来找吴青文。她就觉得吴青文能搞定的事儿，没必要去自己尴尬地跑去找老师说我错过报名了。她给吴青文说了自己想进合唱队，吴青文说，哦，行，我给你跟老秦说一下。
任笑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招新海报上写的合唱队指挥老师就姓秦。
她嗯了一声，没走。
咋啦？吴青文说，还有事儿？
她耸耸肩，赵竞安还站在旁边，她随便扯了点什么事，三个人聊了会儿天，上课铃要响了她才跑下楼。
她翻来覆去了两天，又去吴青文的班上搭了几句话，终于有天没找吴青文，倒是找到赵竞安，偷偷递出了人生当中第一封情书。
递完就很没骨气地跑了。
也不知道吴青文怎么跟秦老师说的，第二个星期真的叫她去试一下音。
她跟着吴青文走进排练室，跟着秦老师的钢琴声唱了几个音阶跟和弦。秦老师说，青文，你这个朋友声音很好啊。同学，你这以后能当歌星呀。
这话任笑被人说惯了，但是从一个音乐老师嘴里说出来，感觉又不一样了。她笑弯了眼睛，说，对。
初一的任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高高帅帅的男朋友，然后做一个大明星。
9
前几年没钱没名气的时候吴青文基本约什么稿就写什么稿，投出去的歌也是谁要了谁唱。今年算是吴青文的大年，年初跟着国外请来的老师下狠功夫学了制作，又写了好几首榜首的歌，已经算是全能的作者兼制作人，求她合作的从小鲜肉到歌后的都有。
再搭上刚刚攀上的郑君逸这尊大神，吴青文在圈子里基本是站稳了脚跟，也有了谈条件的底气。来邀请她写歌制作的大有人在，她不愿意写的，基本不写，愿意的，一定要歌手到场才能开始创作。偶尔她会写出一首歌指定给谁唱，或者指定一个人来合作。这种时候又会有好多人来说，某某某中头彩了，有吴青文量身定制。
她忙得要命，只能在梅城待一个长周末，天天拉着任笑睡到天大亮才起。
任笑周末两天下午还得去当补习老师打零工，无奈吴青文让她请假，说带她去吃好吃的。
“你有钱了，我还得挣钱呢，饭都吃不上了。”任笑拍她，“你真的烦死了。”
“我请你吃呀，就请两天假嘛，找人给你代两节课不会怎样的，你就陪陪我呗，好容易回来一趟的。我俩几个月没见了，我还给你介绍了新工作，你想啊，你去了牡丹城就不用……”
“行行行，闭上你的嘴吧，烦死了。”
吴青文嘿嘿笑着，又倒回床上去听任笑给老板打电话谎称自己生病了。
任笑转回头来，吴青文正懒在床上眯着眼睛看她，神情里还带着睡意。
“郑总不给你睡觉还怎么地，你怎么每天睡这么多？”
“我正经工作呢，任笑同学，上个月做了两张专辑，天哪，那根本不是人干活。”
任笑也睡回床上，把身子塞进暖暖的被窝里，两人头挨头地躺着。任笑想了一会儿，说，“你啥时候跟的郑总？”
吴青文叹了口气，“也就一个多月前吧，他找上我来的。”
“他……对你好不？”
“反正金主对小情嘛，有什么好不好可谈。钱和资源给的够就行了。”
“你说，”任笑撇撇嘴，“你跟他干嘛呀？”
“你生气了？”
“没有。”任笑闷闷地说。
“你每次一这么说话，就是生气了。”吴青文说。
“好呗，我就是生气了，怎么了？”任笑说，“你又不要当偶像，你自己就是资源，去干这个干嘛？”
吴青文沉默了一阵，任笑只觉得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绕住了，然后听吴青文轻声说，“对不起。”
任笑听她道歉心里就闷得慌，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吴青文说，“但是就快了，任笑，就快了，你相信我。”
“就快什么了？”
吴青文坐起来，“没什么。走吧，咱们去喝早茶，我饿了。”
四天的功夫一下就过了，吴青文又得回牡丹城写歌去了。
“快去吧快去吧，”任笑站在安检外面看着依依不舍的吴青文说，“又不是不见了。”
吴青文以防万一还是戴了口罩，没脸没皮地揪着她的衣服，“咱俩多久不见一面啊，我老想你了。”
“得得得，烦死我了，”任笑说，“我过两个星期会跟张原原一块儿过去踩个点，你有没有地方给我们住一下。”
“有啊，就咱俩以前住的那个公寓。”
“你还租着？郑总没给你房子啊？”
“我要他的房子干嘛？房子有钱来的可靠？我就在他那儿住着，咱们那个公寓是我自己的地方。”
任笑歪着头思考到底房子喝钱哪一个更可靠，说，“啥叫你自己的地方。”
“我买下来了啊，房子。”
“啥时候？不会那一直就是你的房子用来骗我房租呢？”
“不是，”吴青文笑了，“老早就想买了，就你刚走那会儿过的户。”
任笑沉默了一下，“行吧，那我过去了你给我留个钥匙。我们到时候搬过去可能还得住，干脆租你的吧。”
“租啥，你们就住着呗，不过咱那儿小，你们住得下吗？”
她们那间公寓其实是一房一厅的单人间，床也只有一张，以前就是挤挤完事儿，这下还真不好住。她低着头思考了一下，“那怎么办？”
“我给你想办法吧，你俩去的时候顺便看看房子也行。”
“行，就这么定了，”任笑推了她一下，“快去，别错过飞机了。”
“不会不会，”吴青文转身又抱了她一下，两人身高差不多，吴青文还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你多大了，快点的。多大人了。”
“拜拜了哦。”吴青文拖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
“赶紧走赶紧走，我得回家赚钱去了。再见再见。一路平安。”
吴青文终于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任笑长出一口气，也转身离开机场。
耳机里传来齐开的歌声，是吴青文今年刚刚做的歌，调子轻快，带着爵士鼓的跳跃鼓点。
任笑的脚步都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