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到居住的公寓,準備開門前先去看了眼信箱,果然沒有眼花,裡頭確實塞著一封信。
「奇怪了,應該不會有人寄信到這裡才對啊?」木崎一面將信封取出,另一隻手疑惑的抓抓頭,她記得前些日子應該已經確實有把水電費都繳了。
翻到正面後,仔細一瞧,原來不是給自己的,地址寫得是隔壁人家,大概是哪個粗心的郵差不小心放錯了吧。
本來是想直接塞進隔壁的信箱,畢竟只要能轉到正確的人手上,也沒人會在意之前發生了什麼事,而且又不是自己的工作,但最後還是決定回家時順便轉交就好了,當作認識一下鄰居嘛。
雖然是這麼打算的,真正準備要按下門鈴前,木崎心中卻開始猶豫,手指貼著按鈕停在半空中。
說起來不覺得很奇怪嗎?搬到這裡已經過了好一些時間,也和住戶們差不多都打過交道,卻從來沒拜訪過隔壁。
這些其實是有原因的,一個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因為這個房間,曾經是她和入山交往時一同租的房子。
出社會後工作一直不太順利,沒幾個月又換一份,輾轉幾次總算是在這一帶稍微穩定下來,為了方便決定在這附近也租間住所。
父母信誓坦坦得說一定包她滿意,木崎也就沒注意那麼多的交給他們處理,誰知道居然會選在此處,和應該被封沉的回憶僅有一牆之隔的房間。
多番向他們抱怨過,得到的只有認為,這樣安排,能讓迷糊的木崎不會忘記自己家在哪,就算記憶力不好,以前的習慣總不會騙人吧?
多拖了幾天,父母乾脆告訴她,半年的房租都繳了,總不能不住吧,最後的殺手鐧都出來,她只好認份的搬過去,時不時提醒自己別去在意。
鈴聲想起,不久便傳來小跑步的聲音「來了。」屋內的人喊著,很快的打開門鎖,探出頭來「請問有什麼事嗎?」
這人的聲音聽著總覺得挺熟悉,木崎當下卻也沒有馬上抬起頭,將信封往前遞「我是住在隔壁的,妳的信送錯給我了。」
對方不知怎麼的沉默了好一陣子,似乎也沒有把門關上,木崎正覺得奇怪她便開口,聲音帶了點疑惑及生疏的顫抖。
「ゆ……木崎さん,妳怎麼會在這裡……?」
猛然昂首,內心不禁訝異不已,確實就是入山,愣著呆在原地,木崎嘴巴開開合合,說不出話來。
說起來為什麼木崎會搬離這兒呢?
約莫三年以前,由她單方面提出分手,入山當時並沒有直接回應,日子還是照常過,又安逸著一些時日,就在一切似乎只是錯覺時,木崎消失了。
誰也沒想到她會做的這麼絕,一個冬天的晚上,木崎獨自離去,走的無聲無息,帶走所有她留下過的痕跡,從這間屋子裡完全被抹去蹤跡,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般。
當然手機裡聯絡方式什麼的還是有留著,對方老家也曾經去拜訪過幾次所以記得地址,輸入電話號碼後,手指懸在通話鍵前,過了很久很久,終是關上螢幕。
妳不想說的話我也不問,她無權去干涉木崎的覺得,如果木崎想要的是這種結局,她就算心不甘情不願也會接受,所以入山終究是沒有撥出那通電話。
木崎原以為入山早就搬走了,要是她就不會想要留在這裡,傷心的過去不該被觸及,至少那代表她還在意。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妳的信寄錯了,我拿來給妳啊。」說完將信塞進入山手裡,木崎往後退了半步,準備走進自己家門,又側過頭,表情似乎是在苦笑「還有,像以前那樣,叫我尤利婭就好,杏奈ちゃん。」
一切來得太過倉促,以至於入山沒辦法立即整理好思緒,只能趕在木崎關上門之前回上一句。
「謝謝妳,尤利婭。」
各種心情涌上心頭,臉上有涼涼的東西滑過,可是心裡卻開心的很。
匆匆關上門,背部緊靠著玄關的牆壁,木崎緩緩滑下,攤坐在地上。
明明住的是同一棟樓,連屋子都是挨著的,兩人在這半年裡卻從來沒撞見過,想著也是另一種的緣分吧。
手撫上左胸,心臟跳得極快,彷彿要衝出胸口一般,緊迫的感覺卻沒有給身體主人帶來不適。
這樣子的悸動,已經許久沒有過了,它本該是要在三年前就被淡忘的存在,因為能讓它跳動的人不在身邊,但現在,它卻再次跳動起來,很快很快。
木崎側著身,把身體貼上牆壁,感受著水泥質感的寒冷,身體不禁打起冷顫。
「杏奈ちゃん就在這面牆的另一邊……」
但是我……
從上次之後,沒有再見過木崎,入山不由的佩服兩人究竟有多無緣,雖然也有可能是木崎單方面避開說不定。
差不多該拜訪一下看看……?
腦子是這麼想的,但始終不敢去按下那顆門鈴,就如同當年,不同的卻是心境。
過去,是選擇尊重木崎的決策,因此沒有撥出那通電話,現在,是害怕打開門後見到的,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木崎,所以不敢踏出任何一步。
也許,繼續保持現狀就好,起碼能夠知道尤利婭就在我身邊……
「尤利婭,妳蹲在這裡做什麼呢?」無奈的語氣,入山看著蹲在自家門口的木崎。
抬起頭看到入山,木崎臉色明顯和悅起來,像是專門在等誰一樣,不過入山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想法,她才沒有傻到會在寒風中霸佔人家門口。
括括臉,木崎有些靦腆的笑「我忘記帶鑰匙了。」
「沒有去找公寓管理員借備用鑰匙嗎?」
木崎拍了一下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摸樣,用崇拜的目光望著入山,欣喜的說道「對喔!杏奈ちゃん妳真聰明!」
有種想扶額的衝動,忘了這傢伙是個笨蛋了……
很不幸的,辦公室裡張貼著管理人外出中,隔天下午才會回來,也就是說明天之前是不可能拿到鑰匙了。
「怎麼辦……?」木崎愁眉苦臉的問,雖然明天是休息日,也不代表就能在寒風中露宿街頭,而且還是在自己家前。
眼中的木崎竟然有些像沮喪的小狗,入山想了想,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妳今天先住我這吧。」
木崎滿臉驚訝,突然的邀約令她受寵若驚,又有點膽怯「沒關係嗎?」
「反正我是一個人住,明天又是週末,再說……」入山頓了頓,撇向不存在的尾巴都要高興到搖斷了的木崎「不能放任這隻小狗在外受凍啊。」
入山去準備晚餐,讓木崎坐在客廳等,嫌著無聊,她開始仔細觀察這間曾經也是自己歸處的房子,找著哪裡和以前一樣,哪裡又有變動。
大致上看起來和三年前沒什麼不一樣,簡約的風格,淡藍色的窗簾,家具比較舊的被替換過,除此之外基本上還是以前那套。
可能是因為合租的當時,本來就是由入山決定室內擺設的,所以在離開時,木崎才能那麼容易就帶走自己的存在證明。
真的整理過後才發現,原來她留下的痕跡是如此之少。
待在這裡時,恍若有種錯覺,自己從來就沒離開過這間屋子,不過,確實是搬走了。
原本打算去幫入山,畢竟都被收留了,還把事情全部交給她,實在是有違道理,木崎走進廚房一看,飯菜都準備的差不多,也沒有自己能插手的地方。
兩人一起擺好碗筷,將幾道菜端上桌,入山率先在她平常的位子坐下,隨後木崎也拉開椅子,坐在對面。
「「我要開動了。」」說完便提起筷子各自開吃,安安靜靜,只有碗筷撞擊和咀嚼的聲音。
菜餚的香味在口中化開,曾經熟悉的那份味道,吃著吃著木崎竟有些鼻酸,礙於在吃飯還是好好忍住沒掉淚。
太好了,還是一樣的。
入山見木崎吃個飯臉色一陣一陣的,稍帶擔心的問「怎麼了嗎?」
「沒什麼,因為太好吃了有點想哭。」
「沒那麼誇張吧……妳平是都吃些什麼?」突然想起這個問題,沒記錯的話,尤利婭不太會做飯。
木崎猶豫了一會「爸媽有幫我準備廚具,但妳也知道……我不太會用,所以都外面隨便買囉。」說完還乾笑幾聲。
也是,那對過度保護女兒的父母怎麼可能沒準備呢?但尤利婭的程度之差更在想像之下。
「別吃外食了,那樣不健康,以後我做給妳吃吧。」
洗完碗,兩人輪流洗過澡,早一些洗的入山已經將頭髮吹乾,引木崎在床邊坐下,作勢要幫她吹頭髮。
「放著自己乾不行嗎?」她平時是不吹頭的,因為麻煩。
「不好好吹乾的話很容易感冒,所以好好坐著。」話還沒說完吹風機就打開了,木崎下意識想逃離那股熱風,又被入山一手拉回來。
溫暖的風吹過頭上,不習慣帶來的癢意,但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不如該說還挺舒服的,像被摸頭那般。
由於是突發事件沒有帶睡衣,木崎現在身上穿的是入山的衣服,比自己更大了些,穿著有點鬆,上面充斥著入山的味道,淡淡的,和洗完澡後的暖意相加,使人昏昏欲睡。
木崎一開始是堅持自己睡沙發就好,還是被入山用不能著涼的理由,硬是拽到房裡睡,一張雙人床被各佔兩邊,中間隔著半公尺左右的空位。
背對著入山,木崎沒來由地緊張起來「……杏奈ちゃん,還沒睡嗎?」
「嗯。」對方只回了這個單字音節,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一直在想,妳為什麼沒有也離開這裡,明明我都不在了……」木崎頓了一下「會不會是像妳沒來找我一樣,妳放棄了,或是不在意了……我不是很聰明,真的想不出來為什麼。」
入山心中一緊,她不是那麼想的「我沒有放棄或不在意過,只是覺得自己沒有權力束縛妳,但我把這裡買了下來。」
「我想等妳回來。」任性要求木崎留下不是她的作風,所以入山沒說。
沉默,這是她們之間的默契,不需要刻意的言語來打破寧靜,因為這不是尷尬,只要聆聽安寧便可。
翻過身,木崎嚇了一跳,因為入山也面對著自己,兩人移動過位子後幾乎要貼在一起,溫熱的鼻息打在彼此身上。
感受到入山微涼的手在棉被下握住她的,木崎下定決心,悄悄握了回去,闔眼,睡覺。
現在的關係該怎麼解釋呢?
由於用餐邀約一事的緣故,和木崎見面的機會多了許多,或者要說是除了工作以外的時間都在一起,兩人的家就隔一道牆挨著,夜不歸宿也不是什麼稀少的事。
簡易分類一下,在外人看來就是關係很要好的閨蜜,或之類的東西,氣氛間卻又多了股曖昧,似乎是那之上的相處方式。
說起來,自己當時也沒有名言對分手提出意見。
沒有甘心於現況,不過對入山而言,已經足夠,剩下,便順其自然。
「杏奈ちゃん……這週末,陪我去一些地方行嗎?」
對,這樣就好。
她們去了很多地方,海邊、山上、商店街、鄉下,太陽即將西下,最後回到的是一座小公園。
這裡包含過很多故事,比如兩人的相遇,共度的日常,告白及分手,不經意之間已許久未曾拜訪過,周圍的佈景在短短幾年間居然變動了不少。
老舊公寓被拆除,一棟棟高峻的大樓陸續建起,事物隨著時代在改變,那人呢?是否也在改變?或者停留原地?
坐在園中的長椅上休息,一人一邊,隔了三十公分,努力點應該能再塞下第三人,但是已經很近了,和之前相比。
夕陽餘暉把空氣染成一片橙黃,朦朦朧朧,風捲起景物,落葉紛飛中,彷彿能見到過去往往在眼前重現。
午後的散步,繞過一條又一條大街,最終停在這有緋紅楓葉的公園,秋風徐徐吹,像張畫般好不暇意。
忘了是誰先開口的,聊著聊著身體越靠越近,木崎忽然說了一句「要是時間就這麼停了多好。」肩膀上是被入山依靠的重量。
不約而同轉頭,雙唇不經意擦過,輕輕地,微微一驚,很快又冷靜下來,再次相貼、加深。
「我喜歡妳。」
時間飛逝,早已是另一個秋天,雖然是現在才想到,秋天似乎也是分別的季節呢,在各種故事中。
木崎背對著她,痴痴凝望飄落的紅葉,入山看著那單薄背影,沒有出聲,雙拳卻攢的老緊,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
西風停息片刻,剎那間,萬物幾乎停止在一瞬間,要變天了。
影子被光線拉的有身體兩三倍長,儘管高大,卻更加脆弱,咬緊牙關,木崎逼迫自己不能退縮,言語伴隨著沙啞而出「抱歉,我們分手吧。」
入山不知該如何回應,但明白不能僵持在此,走向前緊緊抱住還是忍不住流淚的木崎,她在顫抖。
「我們回家吧。」
從思緒中回神過來,才發現木崎正盯著自己,她搖晃雙腿,伸手小力彈了下入山的額頭「在想什麼呢,這麼認真?」
「妳曾經在這裡說過,要一直在一起吧?」
木崎乾笑幾聲,想試著化解尷尬,很明顯是反效果「……啊、哈哈……確實是有這事呢……」
「別看我這樣,也是會思考很多東西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問。
趁著木崎不注意,入山緩緩接近,閉上眼,卻在即將接觸前被一隻手指阻止,失落的睜眼,眼前是糾結著的木崎,她微笑,但心沒有笑。
溫柔的把對方推開,木崎說了「抱歉……我們果然還是不能。」
心裡有把刀在割著,一滴一滴的血順著留下,新的傷口也撕裂原本已經結痂的傷疤,只能報以一笑「沒關係,是我不對。」我們果然回不去了。
一陣混亂,木崎的手張了又握,仍是無語,對,沒關係,反正也只剩下幾天。
凝望不久前才被掏空的房間,空蕩蕩的,和自己的心一樣,木崎撇撇嘴,拉起行李箱打開門,險些撞上擋在門口的入山。
討厭,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我明明沒告訴她啊?「杏奈ちゃん……」
「又想一聲不吭就消失嗎?」她平淡地說,沒有看向木崎「我和管理員問過了,妳的房子租到今天就到期,而且也退約了。」
的確先前是這麼考慮的,不過既然事跡敗露,直說也無妨吧?順便斷了那條心,彼此都是「沒有,所以我是來道別的。」
要說理由,那正是三年前決定的事,不虧欠任何人,我們一次說個明白。
「我啊,還是老搞砸東西,最後有可能的一份工作也被開除了,爸媽他們打算讓我回去老家那邊,好像已經都打點好了。」
高中畢業,少女們逐漸步入社會,隨著年齡增長,父母偶爾有一句沒一句的過問,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能說什麼呢?只好陪笑幾句,哈哈,沒那麼容易找啦、還想多自由幾年呢。
久而久之,雙親似乎也明瞭不需強迫自己,也就不再提起,但杏奈ちゃん依舊被催促著,幾次面有難色得向自己報備,我要去參加聯誼。
溫柔地擁抱她,說「沒關係,妳去吧,我在這裡等妳。」看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偷偷在背後抹去眼角晶瑩。
這樣子的,太痛苦了啊……所以下定決心,如果我給不了妳安心,那我把該有的幸福環給妳,我放棄。
逃回老家那邊後,一方面害怕著她若是找來這裡,要如何解釋自己的逃避,好在,杏奈ちゃん一通電話也沒打來過,卻在另一方面上更難過了。
想要讓時間來忘卻也不是那麼容易,人家都說,久了總會淡的,三年下來我卻毫無長進。
母親甚至說了「尤利,要是真的傷心就別勉強自己了,去找吧,好不好?」原來明顯到能被察覺的地步嗎?
幾次煎熬,曾有衝動想去尋找妳,終在門前止步,苦笑,違背初衷可不行啊,拒絕那個吻也是同樣的意義,要是親了,就真的沒辦法再回頭。
「所以,這樣就好。」
「一點都不好!」入山一把抓住木崎的肩膀,用力之猛捏的她有些疼「口口聲聲說是要讓我幸福,那妳的幸福呢?」
「可是我、唔……唔!」木崎話沒說完,便被強硬的吻堵上嘴,早些時還有點抗拒,但終於還是經不起誘惑,畢竟是久違三年的吻。
先是放輕動作引導入山,逐漸加強攻勢奪過主導權,放開行李箱提把的雙手按上對方後腦,繼續加深這個吻,直到氧氣即將耗盡才依依不捨的放開,雙唇之間還勾出一條相連的銀絲。
甜蜜滋味很快便被苦澀給佔據,木崎自嘲的笑著「但是這樣的我,也沒資格待在妳旁邊了,因為我只會拖累人。」
休息一陣子好不容易緩過來,入山又貼上木崎的唇,不過這次只是輕輕掃過隨即退開,嘴角微彎。
「不要緊,我養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