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崔玄桢和李鸢一起退到偏殿，萧泷走在最后，让侍女拿来一件轻便的纱衣凑到榻边。
手才刚刚碰到李铎的衣襟，便被李铎闭着眼睛握住了手腕。
“你要做什么。”
李铎原本清润的声音有些发粘，带着些许困意，听得萧泷心底生疼。
按照皇帝练武和上朝的时辰，李铎晚上顶多只有一个半时辰休息，要是哪里耽误了，怕是还要晚，自下朝到现在她还没有休息过片刻。
萧泷任她握着，迁就着李铎的动作前倾着身子，靠近了她耳旁。
“天气热，恕臣女逾越侍奉陛下换件轻薄衣服好休憩。”
李铎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懒懒摊开了手臂。
萧泷便轻巧地解开了李铎腰间沉重的玉带，又为她褪下明黄朝服，换上素色纱衣，又拿过了一条轻便的五色如意结丝绦给她系上。
李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勉强睁开半边眼睛，小心避过那还残留着烫伤痕迹的指尖，轻轻一拉，便把萧泷身子往榻上带。
“还疼不疼？躺下歇会。”
萧泷就着她的手轻轻侧身，一手按在榻上。
“此乃陛下宝榻，臣女不敢躺。”
“阿桢阿鸢都躺得，你如何躺不得。”
“李才人是后宫，崔侍读是内臣，臣女只是外臣之女，不能比较。”
李铎挑了眉头。
“你这规矩讲得妙。朕的身子你摸得碰得，朕的床榻你倒是上不得了？”
萧泷正色道。
“摸陛下的身子，在陛下的允与不允间。上榻乃是僭越，明眼人看见都可弹劾，如何能比。”
惹得李铎蜷在榻间呼呼闷笑。
萧泷便一手撑着床榻，侧着身子靠过去轻抚她的背部给她顺气。
李铎几乎半窝在她空悬的怀里，萧泷衣袖间的清凉的荷花香气也让李铎感到舒适，放松地叹了口气。
“那朕允你内臣，你肯不肯？”
萧泷拍抚的手指停了下来，垂眸对上李铎墨黑的眼眸。
“臣女…”
李铎退了笑意，冷哼了一声。
“之前朕听你说，朕身边的女官少了些，朕以为你是心疼朕，到你自己，你倒不愿意了。朕知你治内有手段，他日嫁到任何家族，都足以当家。做女官是委屈你了。”
萧泷一听，不似之前的冷淡怒意，倒有些女儿家埋怨的意思了。
小皇帝在朝她发脾气呢。她在人前总那样稳重， 现在却在朝她发脾气呢。萧泷心头一软，语气也放软了，柔柔哄着。
“陛下莫气。臣女并非是舍不得自己。只是，陛下之妻唯有萧氏，若不是臣女，陛下要娶何人为妻？”
李铎抿了抿唇，看了她一会，再开口先前故作的娇蛮都退了去。
“朕是祖母一手带大，萧氏有如朕之母族，朕自会倚重，但不代表朕要娶萧氏，要娶你。”
萧泷摇了摇头，满心专注在那颊边稚气却清纯的甜美凹陷中。
“陛下女身登基，朝廷宗室皆无异议。一是因为，立祖先皇为陛下入宗牒，名正言顺，二是因为，太皇太后安在，陛下乃太皇太后亲自抚育，萧氏自然忠于陛下。如今萧氏皆是兵马权重之臣，位高权重，同样亦如履薄冰。萧氏可倚靠的，也只有陛下，陛下安好，萧氏安好。三是因为，不管娶何人，陛下都不会有子嗣。李氏宗亲都有继承权，如今亲王萧氏各掌一方军权，相互制衡。是以，陛下可倚赖宗室，亦可倚重萧氏。陛下可倚靠的，也唯有宗室，唯有萧氏。”
萧泷欲言又止。
剩余的话，李铎从崔玄桢口中听过。
宗室可信，萧氏可重，他日皇权增长，三方博弈，总有高下，一旦打破平衡，便是玉石俱焚。
李铎斟酌着，试探问道。
“这是祖母和你说的？”
萧泷亲昵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若是太皇太后对我说的，陛下此刻已是要大婚了？”
李铎深深地看着她，萧泷才十四岁，为何对朝局看得清醒，对萧氏立场看得清醒，对后宫之事也看得如此清醒。
莫非真如自己所猜测的，是萧定教导？
可萧定分明远离朝局甚久，又远离后宫，怎么可能运筹帷幄，难道太皇太后也有份？
李铎难以判断，一时没了言语。
萧泷的手指顺着她的唇角，慢慢划过她秀巧的鼻尖，滑过深沉的黑眸，停在了微微拢起的眉间，轻轻揉开了那团忧郁。
“都是臣女擅自思量猜度，陛下莫要烦忧。臣女之心，唯为陛下思量，惟愿为陛下解忧。”
李铎看着萧泷，从第一眼起，她便觉得萧泷美得嚣张霸道，如今眉眼低垂，眸中润泽，几乎要把她揉进去一般柔软。
“阿桢有大才，朕不忍她禁锢与后宫之中，是以朕不纳入后宫，总有一日要为她挣得名正言顺的臣名，留名青史。萧泷亦有此才，朕亦不忍。”
“崔玄桢可以等。但臣女可以帮陛下做到。何况…比之他日看陛下在他人怀中尽欢，不如在臣女怀中。”
不点而朱的柔唇低下去。李铎侧了侧头，躲开了萧泷的亲近，却攀着她的腰，枕在了她腿上，只留了粉嫩的玲珑耳廓对着她。
“萧泷喜欢的是女子吗？”
李铎把自己闷在萧泷腹间，感觉到她在自己手臂上拍抚的动作停了。
李铎如此问，萧泷便回想起自己初见李铎时，她虽在下，容貌也只是清俊，却好似稳坐云端，她猜出她的身份，却并不敬畏，反而觉得如少女般可怜可爱。李铎与她对视那一笑，她便已知天命，全然不顾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毫不犹豫纵身跳进萧氏一族难以背弃的深宫漩涡。
这是她的命，而非动情。得出这样的结论后，萧泷的心也沉静下来。
“臣女未曾动情。”
萧泷没有修习武技，若是心慌意乱，气息恐怕不会如此平稳。
李铎松了一口气，懒懒地从萧泷腿间歪到一旁靠枕上闭起眼睛。
“如此便好。”
萧泷看着小皇帝抱着靠枕一角蜷在榻上的模样，她的回答显然小皇帝很不满意。
忍耐着心头涌动的情绪，萧泷俯下身轻轻凑到她的耳边。
“臣女斗胆问陛下，陛下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铎埋靠枕里，闷闷的回答。
“朕若娶妻，不当绿头龟。”
萧泷噗地笑出声来，手指蹭过去，轻轻搔弄着枕间脸颊上的软肉。
“陛下担心的事情着实奇怪。”
哪有怕皇后出轨的皇帝。
李铎漏出一只眼睛看她。
“朕若娶妻，皇后注定无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后宫寂寞，她当如何自处，若是容她豢养面首，朕当如何自处。若注定彼此相负，朕宁可不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