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为什么打人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就停不下来了，转校生坐在后山最高的台子上，双手撑在身后，身子后仰眯着眼思绪放空…

眼前又闪过刚刚的画面，飞机头复杂的目光还有绿毛惊诧中带着些许了然的审视。

“大…大姐大，对不起冒犯了，我，唉…我回去跟兄弟们打个招呼，以后少去三职闹事。”

绿毛顾不得飞机头难看的脸色，上前一步微微低头说道。

“不用…”转校生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半头的男生放低姿态的样子，顿了下又重复了一遍“不用。”

绿毛抬头看了眼转校生，然后福至心灵一般说道，“大小姐那边，以后能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转校生面上不置可否，可内心却因为这句话起了涟漪，连绿毛带着飞机头离开都没在意。

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啊？

转校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一切都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明明刚才跟大小姐她们分开后回住的地方就好，却走到了后山。意外听到了飞机头跟绿毛的对话后，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接着就不受控制地动了手。

啧，脾气果然没有变啊。

本来想来这儿好好呆段时间磨一磨脾气，才一个多月而已…

那家伙要是见了，又要操心絮叨个不停了吧。想到这儿，转校生嘴角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继而又皱起了眉头。这几个问题尚且还未想出缘由，因为这抹笑，勾起了转校生一连串的回忆。更多的为什么涌入了脑海，为什么要离开原来的地方来到这儿，为什么不想说以前的身份，为什么不想让家人知道…为什么？

……

从那个小警察殉职到现在，自己一直在逃避直面这些问题，不然也不会仓皇而又狼狈地没跟家里打声招呼就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

这儿，是小警察的老家吧…

转校生闭上了眼，心乱如麻。

在济市，转校生是出了名的混和狠，不管不顾，暴戾乖张。因为出身黑道家庭，也惹了一堆纷争，转校生没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想法，非但如此，转校生可谓是淤泥里最硬最浊的。

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在一次外出时遇见了第一个想要劝她从善的人，那个小警察。

那样天真而又执拗，不知道哪来的信心跟动力，自不量力。

明明是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啊，怎么可能因为这点星光就兀自向往光明，转校生对小警察的劝诫嗤之以鼻，但也一直没真的跟小警察翻脸或者去找小警察的麻烦。

直到…

直到，那天转校生被仇家寻仇，小警察刚好当天当值，然后…

就像她每次不管不顾想要把转校生拉出泥潭一样，在转校生被逼到困路准备拼个鱼死网破时，小警察又拉了转校生一把。

这次，不知道有没有把转校生拉出泥潭，但是小警察却永远留在了那里，到头来四个字盖棺定论——

“因公殉职”。

回忆戛然而止，转校生起身活动了一下撑在身后的双手。天色浓稠的仿佛用饱蘸墨水的笔画下了重重的一撇，然后渐渐晕染，散开…一切隐于看不见的天际。

七年了啊…

或许，因为大小姐那天的一番自白，如小警察一般的天真，转校生虽然不屑一顾，却也忍不住动了保护这份天真的心思。

与其说转校生是替大小姐打了飞机头那一下，倒不如说那一拳其实狠狠地打到了自己脸上。

你在逃避什么？

呵，吕清。

你个胆小鬼，你是知道的吧，那个小警察…

她喜欢你。

九

准确来说，小警察并不小，起码比转校生大三岁。

然后，她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五岁。

转校生二十二。

当一切发生后，转校生敲开薛东阳的门时，身上还沾着小警察的血。

“阳子…我想离开。”话一说完，转校生力竭一般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真，疼啊…

再醒来时，转校生已经到了南县。

南县，是转校生的铁子——薛东阳的老家。

七年前的夏天，薛东阳第一次带转校生来南县。就在那个时候，转校生遇见了还在上高三的小警察。也是在那个夏天，在那个转校生迄今为止最自在而干净的一个月中，她遇见了她的小公主。

那个怯生生，带了丝矜持与倔犟的小姑娘。

那个永远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样，恰如那个夏天般，明媚美好的小姑娘。

转校生对南县的感情不可谓不复杂，除了济市家庭对她的牵绊外，就属南县跟她的羁绊最深。不仅是她铁子的老家，也是小警察的老家，更重要的是，南县保存着她那一个月的美好记忆以及记忆中那抹甜甜的笑。

所以鬼使神差的，转校生选择了留在这里，并且因为一个虚无的念头，突发奇想，打算去学校沉淀一下杂乱的心思。若是算一下时间，七年，当初的那个小姑娘也该上中学了吧。

不过这种微妙的心思，转校生尚不会多嘴跟薛东阳倾诉。

所以薛东阳第一次听到转校生这么说时，简直像突然知道转校生是个男的一样无法理解。

索性转校生只是说想去学校待段时间，没说是怎么样的学校，于是薛东阳便托关系让转校生来了三职。

三职的校长是薛东阳的小姨，这样想来，小警察是嫂子校长的侄女，论辈分的话，薛东阳还要喊小警察一声表姐。

三职，这个鱼龙混杂…不对，这儿没有龙，不过是一群虾兵蟹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地方。

成了命运新的据点。

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便无法停止，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所指的方向，皆名为命运的终点。

看似偶然，实则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