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上睡醒后,你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柔软的床上,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前,会有怎样的反应?我反正是足足吓呆了半分钟……
“你看,这样你一起床就能吃到美味的早餐啦,我是不是最爱你了?”这个自称最爱我的女人,用她擅长的反问句式对这件足够让我“吓呆半分钟”的离奇事件作出了合理的解释。我当然觉得她说的对极了,甚至是受宠若惊、万分感恩、幸福度爆表——有这么好的女朋友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过全宇宙!
但是……赖床乃人生一大乐趣,失去了这种乐趣,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意见的。嗯,也就那么一丁点,并且只在心里默默吐槽,根本没提过半个字。
她掌控欲太强,或者有暴力倾向?不不不,她当然是个很体贴的女朋友。不论是对于恋情还是生活,她总是积极主动的照顾着我的方方面面,只不过……
应该是同居两年后的某一天吧,我稍稍提了一下我的建议:“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早餐真是太幸福了,但我还是要去卫生间刷牙嘛……嗯……从卧室到餐厅不是正好经过卫生间吗,你看可不可以……”
“对哦!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这种雀跃的肯定并没有让我安心,相反,丰富的经验化作了直觉,让我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八点整,我依旧坐在餐厅的那把几乎是专属于我的椅子上。在品尝丰盛的早餐前,口腔里的清爽薄荷率先做了一个自我介绍,那是清晨又失去了一大乐趣的味道。
一般来说都已经连失两城,又秉持着“事不过三”从而连第三次都不敢轻易尝试的我,是时候放弃争取早上的主动权了,可是有一件事我实在是忍不下去。
“亲爱的~穿着睡衣吃早餐可能对睡衣不太好呢!”热爱作死、不肯吸取教训的我,再次呈上仔细斟酌后的“精致”意见。
她想都没想,又一次批准了我的上奏。而我猜中了结局,却万万没猜到这过程……我只是希望偶尔赖赖床,或者做做早餐,哪怕让我回到自己刷牙的往昔也是可以的……怎么就让她无意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呢?从此,我沦为了换装游戏的模特女主角,为她的生活增添了新的情趣。
她的开心和满足感染着我,不让我早起做饭也好、甚至帮我穿衣刷牙,也许只是太宠爱我了吧,我想。
早上八点准时从餐桌旁醒来,诱人的食物香气钻入鼻腔,对此,我已经习以为常。
今天是我们同居的第五年零七十三天。
粥的温度正好,配上我最喜欢的胡椒煎蛋,金与白交织的色泽是满满的能量。不过今天好像与以往有些不同:红薯粥左边的瓷盘上倒扣着一只水纹小碗。是给我准备的惊喜小菜吗?
我经常被她说闷骚,这点我自己也承认,她的确比我要灵活可爱得多。单单是一个简单的早餐,有时是烤面包的麦香,或者是煎饺、卷饼那种中国传统早点的烟火味道,有的时候是健康的蔬菜沙拉,或是香辣扑鼻的独家牛肉面条……一周之类绝不重样。
偶尔也会有一道被她称作是“好感度+1”的惊喜加餐,只是像今天这样藏的严严实实的还是头一次。我放下筷子,搓了搓手,它的独特性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慢慢掀开倒扣的瓷碗,好像不是什么奇怪的食物——她曾经骗我吃过蜗牛和土笋冻这类不忍直视的食物,虽然还挺好吃的,但她的“恶劣行径”给我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在我小心确认没有异常后,迅速掀开了小瓷碗,竟然是孜然小土豆!
昨天中午她收到一个大学室友结婚的信息,我问是哪一个室友,是经常和她一起追番的音酱,还是曾经想把哥哥介绍给我、得知真相后大呼“痛失嫂子、捡了个妹夫”的菜菜?她一边骂我竟然还“惦记”着别人的哥哥,一边感慨没想到最早结婚的是当年唯一单身的吃货妹妹。于是,我们自然而然的回忆起读书那会儿学校后街的小吃摊,有一家孜然小土豆做的特别好吃,生生把我吃胖了十斤!后来她克服了赖床,每天到我宿舍楼下喊我晨跑,这才让我避免了未到中年先发福的惨剧。
我可能随口感慨了一句很久没吃之类的话,她竟然悄悄的记了下来……
我这个人泪点向来很低,这种生活里的小小细节,这种被在意的感觉,偶然间就会让我有想哭的冲动。不行不行,我才不要哭呢,要是被她发现了,又该大惊小怪的捏着我的脸看来看去……
“真是太狡猾了!”我说。
微信里传来她的信息:快尝一口看看好不好吃!你是不是感动的要哭了!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邀请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吃一吃。看看你的小土豆和土豆大叔的孰美~”我夹起了一个小土豆送入口中,感受着味蕾上传来的粉腻和辛辣,“太好吃了!”
她又敲了两行字:嘿嘿~等一下,你把粥分一半到那只空碗里。
嗯?我不太理解,但还是将刚刚那只水纹瓷碗勾了过来,准备按照她说的把一碗粥分成两碗。噢!“你这是……要和我一起吃?”我问她。
她敲击着手机,似乎有些犹豫,删了两次后确定道:很久没一起吃饭了呀。
看着这行字,我有一点不知所措。普通情侣们共餐的情趣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稀奇和遥远的记忆。大约同居半年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按照约定的时间表来分配做饭和吃饭了。
因为,我们“住”在同一具身体里。
尽管我们的“同居”有一些另类,但是像这种“情侣不做不是人”的项目,我们也曾有过想法并且实践了两次。
第一次是我还在做着上一份工作的时候。那会儿公司离家里有一段距离,早饭和午饭都是在食堂解决。我的上司也比较体恤下属们,分配的午休时间很是宽裕:到下午上班之前,一共有三个小时供我们“挥霍”。这给大楼内部消化的情侣们提供了十分便利的约会条件。终于在某一天,我的伴侣也决定利用起这个条件。
既然她说我是个闷骚的人,那么像某类情侣那样腻味的举动我们当然没有过。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这样的画面对于两个年近三十的成熟女性来说,稍微有一点点刺激。但她显然不会和我一样因为害羞而一直安分守己。
“生活总要来点新鲜感嘛~”她说,“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
一想到她可能是带着听来撒娇实则霸道专横的语气说的这两句话,我马上就屈服了。什么害羞,什么幼稚,统统滚一边去!
我们甚至在午休时间来临前,设想了各种辣眼睛的“情侣共进午餐必知三百六十五式”。
只是,想法总是美好的,最后的结果却十分不如人意。我们之间的默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顿饭就跟打架似的,磕磕碰碰,充斥着不和谐的声音。
她噗嗤笑了一声,说:“本来觉得紧张的那个人一定是你,没想到我太兴奋啦!不过没关系,这样我们下次就有经验了嘛!一回生二回熟对不对~”
我应该是轻声的“嗯”了一下,心里受到了一点打击。
到下午上班之前,默默围观了这一切的同事跑来问我“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事……”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像个手脚失去协调性的患者,而这一切是不是因为我太笨了?丢脸和愧疚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席卷大脑……
她感觉到了我的情绪,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等我下班回了家,她还是没有理我,这让我有些心慌,只能不停的向她道歉……那一晚,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在第二天的早晨,我的那份早餐依旧摆在我的面前。虽然清水素挂面以及里面的木耳菜都恰好是我不喜欢吃的,但是我很高兴的吃光了它们。它们让我安心。
后来我离职了,蜗居家中给杂志社画画插图,在朋友的文学网站做些简单的前端框架。收入缩减了不少,但活没有以前那么多,工时也更灵活,与她相处的时间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我感觉我们的默契度有了质的飞跃,一起吃顿饭应该不成问题了吧。尽管她一直没有再提共餐的事情,但我太了解她了,这个人呀,是霸道而温柔的照顾着我的情绪啊。
这次换我主动提议,她果然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好。我喂她一口宫保鸡丁里的黄瓜和鸡丁,她喂我一口鱼香鸡蛋里的木耳和鸡蛋。我们希望,就像我不喜欢黄瓜和冬笋,她不喜欢花生和木耳,但我们都很喜欢这两道菜一样,彼此配合、互相包容和发掘,吃完这一顿饭,也一直走完这辈子。
可惜依旧是善始没有得到善终。
这一回她甚至放弃了编织借口,轻声的说:“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我们俩就这样心照不宣的过去三年多了,现在她好像是胸有成竹。
“试一下嘛!”她敲击着手机键盘,“现在的我们一定可以了!”
我反而有点犹豫,害怕再一次见到她的沉默不语、小心翼翼。
“总得迈出这一步啊亲爱的!”她好像生气了,急切的喊了出来。
对于她的大声我很震惊,也很激动,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潜台词里指责了我的退缩。事实上,她说了什么都已不那么重要。
“你可以和我说话了!”我更在意的是这个。
“是啊,我可以的!你不要怪我不遵守约定……这样你就能相信我了吧?”
我当然不会怪她!
在有这个约定以前,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两个人都没有习惯这种同居模式,甚至无法共同完成任何一件事情。
说话会抢、吃饭会吃到不喜欢吃的东西、走路会绊倒……这种小摩擦数不胜数。甚至于某个夏天,我种的十几盆多肉烂光了,原因是浇水太多。我是真的没有想到,除了我在定期喷水之外,她会每天起床都浇一遍。偏偏她说是看我太累,好像不太记得浇水了,主动承担起这个任务,我又怎么能说她的不是……
每一次我们感受到对方的不愉快,痛苦便更深一分。
于是我们约定,暂时抛弃一切不可调和的喜好,制定严格的时间表,在一个固定时间里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用手机打字。一直等到她练习得够好,我们能够交流、自由协作时,就圆满的结束约定。
现在她竟然能够流畅的与我对话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我我去把早餐热一热!”
“你答应了?!”
如果厨房里有镜子的话,上面一定是张笑得像傻子似的面容。喏,就是抽油烟机上这张扭曲而滑稽的脸。也不知道是我,是她,或者都是~
我把土豆和红薯粥分别放入微波炉加热后,完成她吩咐的分粥任务,期待着这一次共进早餐。
我问她:“准备好了吗?”
她回答:“时刻准备着!”
“开吃!”
我咬了一口煎蛋,虽然有点凉了,但口感尚好。
“喂你吃一口你的小土豆~”我再次夹起一个小土豆放入口中。
她咀嚼着,自夸了起来:“我算准了时间等你一醒来就刚好出锅呢,我都没有吃到刚出锅的!都怪你,现在热了一次肯定口感变差了一点!不过还是很好吃~”
“我不是趁着热乎吃了一个嘛,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孜然小土豆~”
她满意的给我颁发了一个“杰出美食家”的勋章。
“为什么只是杰出啊?”我问她。
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指挥我去洗碗:“‘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孜然小土豆’,这句话未免太俗套了些吧,你的嘴还不够甜呢!”
“嗯?那我只能再多多努力了,争取让你这辈子尝到越来越甜的嘴。”
“……喂!是不是流氓啊你!”
一整个早上,都因为能够顺畅的交流而柔和了起来。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上,听她发表着练习成果:“现在我可以尽情的体罚你了。”
你是以这个为目标努力练习的吗喂!
门铃响了,我还没来得及吐槽呢。她起身去开门,笃定的说来得这么早的百分之百是妈妈,还说要给妈妈一个惊喜。
果然被她猜中了。
她讨好似的表演着自己准备的惊喜:“猜猜我是谁~”
那位本该是我亲妈的优雅女士,一只手提着她的御用购物袋,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这么可爱,肯定不是我那个呆板的女儿。”
“喂,当我不存在吗。你,去沙发上坐着。你,把东西拎到厨房去。”
我当然不是真的跟女朋友吃醋,她们的关系这么好,最欣喜的人自然就是我了。
想当初,我妈可是日日盼着我们分手呢。后来如虔诚祈祷的妈妈所愿,我终于说出了分手。那是我气恼之下的口不择言。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摔门离去,还没等到从后悔和伤心里回过神来,就接到了她因车祸正在医院抢救的噩耗……
再后来……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婆媳关系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超越了母女关系,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失宠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担心再不凸显一下存在感,妈妈会开始惶恐不安。
“争宠上位”的那个人完全理解了我的意图,打趣的说了句:“家主发话啦,母亲大人容儿臣先行告退!”
“去吧去吧,菜新鲜着呢,拿出来点你们想吃的洗洗。”
她拎着购物袋钻进了厨房,一边把蔬菜分门别类的放好,一边安慰着我:“放心,妈妈已经很了解我了,不会再被吓到,你看她现在面对我比以前放松多啦~”
她说的以前是我们同居的第一年。那个时候别说是我妈,我自己也些担惊受怕。医生说,她记得的不是很多,所以需要我多一些耐心。如果家人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要马上送到医院进行手术。
这两句话说起来轻描淡写,其中所包含的潜台词却让我的家人们寝食难安。
我原本就是个有耐心的人,只不过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在为她讲解着她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她在哪里、我们需要做什么、我对她绝对无害等等等等。这种重复,消耗的并不是我的耐心,而是信心。
但她是谁啊,那个最不愿意让我沮丧的人,没过多久便委婉的让我“说点新鲜的吧”。这样的灵活机敏让医生十分意外和惊喜,也让我重获信心。
我并不喜欢记录自己的生活,这使得我在回忆共同的过往时有些杂乱无章、毫无头绪,信息量时多时少,极端得让她不能适应。
幸运的是,她有一颗喜欢记录的少女心。社交账号跟随着潮流从博客大巴换到微博,还有过胶囊日记和一些手账本。我按照顺序一篇一篇的念给她听,从高三毕业旅行第一遇见,偶然发现考上同一个大学,然后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一直写到事故发生的前一天……
她记录的多半是开心的、满足的瞬间,甚至很多小事我都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到头来,帮助她的还是她自己。
她熟悉的很快,成长的也很快。这好像离医生的第二句叮嘱越来越近,至少我妈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爸妈怕她想不起来,或者是没有那么爱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万一永久的隔断了我的神经,霸占了我的身体呢?他们怕着她,也怨着我。
但是木已成舟,做妈妈的只能盼着我们越来越好,她还能怎么办呢。据我爸说,我可怜的妹妹因为“知情不报”、“助纣为虐”,被妈妈没收了所有零花钱不说,还被禁足了半个月。气都撒在妹妹身上,也就是在嘴上怨怨我,终究还是忍不住过来送些食材、塞点购物卡,生怕我们钱不够花……爸爸和妹妹都说她“刀子嘴、偏心眼”,总结的十分到位。
“洗个菜怎么这么磨蹭,躲厨房里做什么呢,这么不想和妈妈聊天了?我走了啊!”
“你看,我就说咱妈已经完全对我放心了吧!”
“你在骄傲什么……”
把母亲大人晾在客厅确实不太厚道,我关上冰箱门急忙奔向客厅。
“嘿,你还真走啊!”都已经走到门口,准备开门了!我赶紧喊住她,“住腿!”
“瞎贫什么呢,没听到刚刚门铃响了吗!”我妈说着打开了门,“童童啊,快进来快进来!”
“阿姨好,您也过来了啊~”来的是她的发小,这些年来,她的好朋友里就数童童来的最勤,至于家人,五年多也只有她的表妹逢年过节会来走动。那次手术以后,她的父母和哥哥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前几天一直下雨,我一休假就放晴了,这不,赶紧过来蹭顿饭。”
“今天阿姨掌勺,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这俩孩子囤了不少货。”
“您做的我肯定都爱吃!”童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点都不客气的和我妈聊开了。我们倒是很熟,可什么时候和我妈也这么熟了?等妈妈去厨房忙活的时候,我问了出来。
她也觉得很好奇:“可以啊老铁,知道帮你亲闺蜜攻略丈母娘了呀~”
童童拿起果盘里的橘子剥了起来:“啊,这就说来话长了。当初不是因为我参与了老师的这个项目,你才答应了当志愿者嘛。我在医院去看你们的时候遇见阿姨了,然后就加了微信,这么多年她都悄悄跟我打听研究方面的问题呢。呀,你们俩可以对话了?”
听到妈妈一直默默的关注着我们的事情,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曾经怨我就这么招呼也不打的去做了培养别人脑子的器皿。是什么时候突然接受了她,甚至比我还要关心实验的进展呢?
两个闺蜜开始聊起了练习成果,她说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的切换神经系统,基本不会干扰到我的隐私,童童再观察半年应该就可以做手术回到她的身体,激活按常理说来早就应该宣布脑死亡的大脑。
最难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齐齐感慨着。
然后从现在畅想到未来,又回忆着过去,欢声笑语充斥着房间。
厨房那边传来了妈妈的声音:“孩儿们,开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