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爸爸的主管大夫换成了另外一名医生,但每天早上查房的时候,陆亚仍然会特别关注陈爸爸的病情并且在第一时间告知陈双。陈妈妈来探望陈爸爸时,陆亚便知趣地不会出现在陈爸爸的病房,她埋头躲在护士站里给病人写病历办出院,直到陈妈妈走过了护士站,陆亚才抬起头看向她的背影。这让陆亚感到窝囊极了,因为她向来不喜欢遮遮掩掩,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敢轻率地上前与陈妈妈说话,她害怕这样做以后,陈双的日子会更加难熬。
陈双也经常来看望陈爸爸,不过她几乎都是趁着放射科中午歇班的时间过来,这时候,陈爸爸总是在睡觉。陆亚站在病房外,望着陈双一声不吭地站在陈爸爸的病床边,陈双不敢打扰他午睡,所以每次都是静静地看一会儿之后就匆匆离开。陆亚明白,目前陈双尚且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得知女儿是同性恋而高血压发作住院的陈爸爸,只是他们毕竟是血亲,陈双不可能对卧病在床的陈爸爸毫不在意。除了抽出午休时间来探望陈爸爸,陈双上班的时候,她也会抽空在放射科的病历系统中一遍遍刷新陈爸爸的各项检查结果,以她自己的方式悄悄地关心着陈爸爸。
临近年关,排班表已经确定,陆亚要留下来值班,而陈双为了躲避年夜饭上尴尬的局面,也选择和科室里的同事留下来值班。对于陈双的决定,陈妈妈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表示她已经知道了陈双的安排。今年除夕对陈双一家而言并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陈双爸爸尚未出院,陈双在医院里值班,陈双妈妈也只好决定和家中长辈们吃完年夜饭之后在医院里病房里陪着陈爸爸看春节联欢晚会。
去医院值班的前一天,陈双和陆亚去了外面的澡堂子里洗澡。北方的大澡堂里总是氤氲着白色的热腾腾的雾气,比起家里的浴室,陈双和陆亚显然都更偏爱这种大澡堂,在这里,不仅能够毫无顾忌地洗到爽,澡堂内闷热得使人喘不上气的温度和湿度也是二人的最爱。这个时候,澡堂里没有什么人,享受着宛如包场的待遇,陈双和陆亚从容不迫地在更衣室换下了衣服,走进了空旷的澡堂。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看见对方的身体,对此她们早已经习以为常。陆亚站在淋浴下拧开开关,稍微发烫的热水淋湿了身子和头发,皮肤逐渐变成了潮红的颜色,陆亚仿佛能感受到全身的血管都在扩张,而她正喜欢这种轻度缺氧所带来的眩晕感。在蒸腾的热气之中,陈双弯下腰冲洗着头发上的洗发水泡沫,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陆亚若隐若现的身体。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身高一米七的陆亚算是中等偏高了,而她生来骨架纤细皮肤白净,胳膊和双腿的肌肉线条柔和而匀称,在水流的冲洗下,她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肩胛骨之间的皮肤上,非常好看。
“陈双,过来帮我搓搓背。”在头发上抹完护发素以后,陆亚将头发在头顶绑好,然后叫住了陈双,把搓澡巾递给了她。
陈双的个子和陆亚差不多,因此帮陆亚搓澡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拿着搓澡巾,陈双拍了陆亚的背:“你的背勾起来一点。”
陆亚乖乖地一手扶着墙,弯下光裸的背部。陈双手上拿着搓澡巾,沿着陆亚的脑后的脖颈开始往下仔细地搓着。陆亚的脖颈曲线也很美,在搓澡巾的摩擦下泛出了红色,这是和热水冲淋留下的潮红所不一样的红色,弥漫着淡淡的情欲,然而陆亚的身体又如同一支弯曲的百合花,纯洁得让陈双不愿意对她产生邪念。
陈双手里的搓澡巾耐心地沿着陆亚脖颈、肩膀的曲线,来到了肩胛骨凹陷的小窝,然后游移到了脊柱两侧,在陆亚瘦削的脊背上,陈双能够感觉到她脊柱和后方肋骨的轮廓。把搓澡巾放在热水里冲了冲,陈双笑着说道:“你多久没搓澡了,背上一搓都是泥。”
陆亚背对着她,声音淹没在哗啦啦的水声之中:“两个星期没好好搓澡了,趁着过年前赶紧搓搓,说不定能掉两斤。”她的声音里夹杂了自我调侃的笑意。
陈双把冲洗过的搓澡巾重新在手中叠好,然后沿着陈双的后腰搓洗着:“等会儿你也帮我搓搓,我胳膊短,平时都搓不到自己的后背。”搓完以后,陈双把搓澡巾还给了陆亚。
“好。”从陈双手里接过了搓澡巾,陆亚心满意足地在喷头下冲洗了很久,享受热水发烫的触感。
帮陈双搓澡的时候,陆亚不仅帮她搓了后背,顺带把她的全身都仔细搓了一遍。陈双有些害羞,但依旧坦然地接受了陆亚主动的服务。顶着涂满护发素的团子头,陆亚仔细地搓洗过陈双的锁骨间、她的乳=房四周、她的两侧髋部、她的耻骨联合,将胸腹部的皮肤搓洗完毕以后,陆亚把搓澡巾放在热水下冲洗了片刻,又在陈双身边蹲了下来,耐心地沿着她的腿部搓洗着。陆亚的力道掌握得很好,搓澡巾些微粗粝的触感沿着陈双大腿内侧的股薄肌一路来到了小腿三头肌的位置,最后顺着腓骨外侧向下一直到脚腕处。
她们的皮肤时而相贴时而分离,陆亚头发上护发素的香味缭绕在陈双的鼻腔内,陈双忍不住涨红了脸。
在肢体接触方面,陆亚总是让陈双感到不可思议。如果说是男性对自己有了肢体接触,陈双总是下意识地将这种肢体接触与性欲联系在一起,不论这种触碰来自于以前的男朋友还是不熟悉的男性,陈双总能从他们身上感到一种天生的侵略和占有,这让陈双发自内心地感到排斥。然而即使陈双知道陆亚喜欢女人,陆亚对陈双的触碰却能让陈双感到截然不同的感受,陆亚的触碰时而单纯,时而充满了情欲,她能够自由切换这两种状态,也许陆亚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陈双却对此有强烈的感受。
“好了。”陆亚抬起头望着陈双,冲她笑了笑。
从澡堂里走出来,两个人的脸都是红扑扑的。费力地把刚吹干的头发全部塞进了羽绒服的帽子,穿着厚重羽绒服并戴上帽子的陆亚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缓慢移动的圆柱体,陈双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了陆亚臃肿的背影,然后在风中笑得像个凌乱的傻子。
除夕这天,放射科里的同事们纷纷提早半个小时下班,转眼之间办公室内就剩下了值班的陈双。陈双叹了口气,起身去接了一杯水,然后站在窗户边望着窗户外阴沉沉的天幕发呆,临近六点的时候,外面开始飘起了小雪,在渐次亮起的路灯下,雪花安静覆盖了视线可及之处。陈双忍不住掏出手机看了看,妈妈并没有给她发来任何消息,反倒是去年结婚的表姐在微信上给陈双发来了年夜饭的合照。陈双凑近手机屏幕,指尖划拉着照片将合照放大,仔细端详着照片里的年迈的姥姥和姥爷,接着,她又挪动着照片看着照片边上挽着表哥的嫂子以及搂着表姐的姐夫。大家都笑得那么开心,满脸都是幸福,但陈双却只想掉眼泪。
七点半的时候,陈双的手机响了,是陈妈妈打来的,陈双犹豫了片刻,最终摁下了通话键。
“喂,妈。”她低声说道。
“小双,妈妈打包了一些年夜饭过来看你爸,你现在有空能过来吗?”比起先前,陈妈妈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陈双刷新了一下界面上的待写报告,发现没有新的待写报告之后说道:“能来。”她端着电话,心中仍然忐忑,“只是,爸爸他愿意见我吗?”
听见陈双如此询问,陈妈妈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你过来吧。”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我听小陆说,你总是趁着中午你爸午睡的时候来看你爸,可是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现在你爸的病情暂时稳定了,刚才他自己也说,他想见你。”
当陈妈妈提到陆亚的时候,陈双感到自己呼吸一窒,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见到陆亚了?”
陈妈妈没有回答陈双的问题,只是说道:“你先过来吧,先过来把年夜饭吃了。”
来到神经内科的病区内,陈双不安地将双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抿着唇角朝陈爸爸的病房走去。路过护士站时,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埋头写病历的陆亚,朝她挤出了一个僵硬而苦涩的微笑,陆亚则朝陈双眨了眨眼睛,仿佛在悄悄给她鼓劲。推门走进病房,陈双终于见到了清醒时候的陈爸爸。
除夕夜,大部分病人都选择出院回家了,但是陈爸爸的病情仍不允许他出院,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电视频道已经被调到了中央一台,此刻还在播放着无意义的广告,嘈杂的声音填补了病房内孤独的安静。
“爸,妈。”陈双使劲攥着手朝陈爸爸和陈妈妈问好。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陈爸爸的身上,这一病,他仿佛忽然间老了很多,原本充满力量的躯体此时正裹在病号服内虚弱地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听见陈双的声音,陈爸爸侧过头静静地望着她,眼神里满是疲惫。
“吃晚饭了吗?”陈妈妈问道。
“还没。”陈双摇摇头,从妈妈手里接过塑料饭盒,里面是尚且温热的饭菜,都是陈双爱吃的菜,她在病床边坐了下来,安静地埋头吃饭。陈妈妈望着一言不发的陈双,扭过头和陈爸爸唠叨一些年夜饭上听到的趣事,试图缓解父女之间尴尬。所幸,陈爸爸一直没有提陈双是同性恋的事情,他的话很少,只是偶尔开口问起陈双的近况,大多关于陈双的身体和工作状态,既没有提及结婚,也没有提及这次突然发作的高血压,这使得陈双暗暗松了口气。
在病房里挨了将近一个小时,电视中,春节联欢晚会已经热闹地开场了,陈双看了看表,表示自己该回去盯着急诊影像报告了。陈妈妈的眼神有些黯淡,但她没有挽留陈双,而是把满满装着年夜饭上带回来的红糖糍粑、绿茶饼、榴莲酥等小甜点的两个饭盒塞到陈双的手里。紧接着,陈妈妈挥了挥手让陈双先回工作岗位,而她则起身去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准备替陈爸爸擦洗身子好让他早点躺下睡觉。
抱着装有甜点的饭盒走出病房之后,陈双才彻底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这是陈爸爸得知陈双出柜以后,二人第一次面对面地交谈,好在陈爸爸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得像妈妈那么激烈,这让陈双从内心莫名地感到一丝微弱的希望。
离开病房,她蹑手蹑脚地绕到了护士站,猛地拍拍陆亚的肩膀,冲她摇了摇手里的饭盒,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陆亚正专心地写病历,冷不防被陈双吓了一跳,她担忧地朝病房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无声地朝陈双投来探寻的目光。陈双没有说话,只是把其中一个饭盒放在了陆亚面前,然后飞快地离开了神经内科病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