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不用了,我这杯酒喝完大概故事也就结束了,说完我就走。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六年。对,跟你一样,她那年十四岁了。那时候我听到一个传闻,某个裁判官写了一本名为《女巫之锤》的书,从此开始异端裁判所有了一个进行魔女审判的指标,里面规定了什么样是魔女,该如何处置等等。那个小女孩检举自己母亲的例子也被记入其中。
“有了明确指标的女巫猎人们像发了疯一样,变本加厉的追查任何被举报,或者有一丝可疑行为的人,她们都会被审判、拷问、处于极刑。就连‘一个女巫猎人被魔女所蛊惑保护其逃亡’的陈年旧账都被翻出来,列为主要通缉对象。
“就因为这个,我和菲利希亚不得不四处颠簸,在一个地方呆超过三天很快就会被人怀疑是不是那个通缉对象。针对我们的突袭也越来越多,半夜被惊醒连夜逃跑几乎成为了家常便饭。经过锻炼的我还撑得过去。而尽管已经旅行了六年,菲利希亚对这种情况还是有些承受不住,眼窝发深,头发的光泽也不如以往,这件事依旧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但是我无能为力,为了活下去只能持续这样的生活。菲利希亚从来不会怪罪我,渐渐长大的她比过去还要坚强稳重,修长的手臂把我拥入怀中时,她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女巫猎人们的最后一次袭击异常致命,在一间残破的木屋里的我们被团团包围。领队的是我过去的部下,除了持剑的女巫猎人,甚至还有弓箭手紧绷弓弦,在等待我们离开木屋的那个瞬间。
“我几乎束手无策,内心被仇恨和怒火控制。杀死数不清无辜之人的我理应承受责罚,但是菲利希亚呢?她又是为何要渡过这般苦痛的人生。我很想冲出木屋,砍下审判官的头,告诉他真正应该被审判的是你们!
“而菲利希亚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上,传来的是极为平静的律动。跟我狂跳不止的心脏完全不同,菲利希亚又用双手抚摸我的脸颊,一如六年前在那场大雨里的树洞那样。她没有说话,但我明白她想说什么,菲利希亚一点也不后悔有这样的人生。
“因为,我们相遇了。
“普希拉,你又问了一个傻问题。这场战斗的结局还用说吗,我就坐在这,我胜利了。一如我说的那样,菲利希亚的智慧搭配上我的剑技,经历一场血战,我们还是逃了出来。当然我负伤累累,直到现在伤口还会时不时作痛,右脚也不再灵活了。
“你问,菲利希亚吗?后来……后来啊,她生病了。
“菲利希亚的腹部被射中了一箭,当时情况紧急,我拔出箭头做了简单的包扎后便尽力逃离了那里。之后一段时间我把菲利希亚藏在某个湖边的码头里,那里很隐蔽也不会有人经过,然后我就去镇子上给她买疗伤的药材。但是菲利希亚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征兆,反而伤口的颜色变得越来越诡异。
“菲利希亚一天比一天虚落,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我就像回到八岁那年,软弱无力只能眼睁睁看母亲为我而死的时候。我在她的床边流下眼泪,菲利希亚伸出手,我立刻紧紧握住它,过了一段时间,她问我冷静了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之后,我决定冒着危险带她去镇子的医生那里治病。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一个夜晚,偷偷带她到医生那,医生看着伤口表示来得太晚他也无能为力。我几近崩溃,束手无策,为什么我总是在这种时候毫无作为。更可怕的是那个医生认出我们是通缉对象,要跑去教会检举我们。我不得已出手杀死了他。连挽救生命的医生都杀了的我,死后能去的只有地狱,绝不可能再和天使般的菲利希亚相见。
“我带她回到码头,想做好她随时会离开我的准备。但我做不到,我不像菲利希亚那样坚强,每次想到即将到来的结局,我便无法呼吸,眼前的景象都像扭曲了一般,没有她在的话,我根本不能承受这种悲伤。
“可是,有一天,菲利希亚突然穿上了我们存钱买的一件纯白色长裙,当然跟她六年前离家时穿的那件不能比,洁白如雪的裙子上没有一点装饰。我惊讶的看着她,心想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她的伤口已经痊愈了。菲利希亚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把头发梳得柔顺动人,然后告诉我她想看月亮。
“我抱着她,坐到码头边的小船上。用桨轻轻划动小船到湖中间,硕大的圆月正巧倒映在我们的位置。她让我停在这,抱着她。菲利希亚依偎在我的怀里,看着月亮,我注意到她哭了。
“从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开始,这六年来,我们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如果说有女巫猎人训练经验的我都常常耐受不住折磨哭泣的话,那么每当我流泪时,温柔拥抱我的菲利希亚,又何时哭泣呢。因为我从未见过她流泪。
“菲利希亚开口了,从背后抱着她的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说……”
尾声.
“她说了什么,小姐……”普希拉的手紧紧握住红发女人的右手,因为一开始看起来冷酷无情,又喜欢刁难人的剑士小姐,现在正低头流着眼泪,“小姐……对了,您的名字叫什么,我还没听过您的名字呢。”
“啊……对,那时候菲利希亚喊了我的名字。”红发女人泪眼婆娑的看向普希拉,“她说‘艾伊拉,今后为自己而活吧……我……我……’”
艾伊拉泣不成声,左手扶着自己的脸,眼泪从她的手掌心滑落。
“菲利希亚……”
普希拉不忍心再追问,她想触摸艾伊拉的头发,脸颊,想安慰她。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因为眼前这个人,是属于菲利希亚的。
菲利希亚离开后,如此脆弱的艾伊拉,在悲伤至想哭泣的时候有谁能去安慰她呢,她是不是只能独自承受到泪流干为止,背负着伤痛也要活下去?想到这些,普希拉感受到了一股她所无法理解的哀痛。
“没事了小鬼,抱歉。”艾伊拉伸出手胡乱的搓着普希拉的脸,从怀里掏出一小袋金币放在桌上,“钱就放这里了,多出来的你拿去买喜欢的东西吧。能把这些事情跟人说出来,也算帮到我了,谢谢你。”
艾伊拉起身离开座位,不知何时酒馆里已经变得冷清。讲故事时太过集中,两人都没注意到这些。普希拉伸手抓住了艾伊拉。
“小姐……艾伊拉小姐。”
艾伊拉没有回头。
“艾伊拉小姐,我能和你一起去旅行吗……”普希拉的手渐渐发力,“我也能……成为你的魔……”
艾伊拉转头用手抵住普希拉的嘴唇,让她不要再说了。随后艾伊拉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语。
“抱歉,普希拉,我的小魔女……只有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