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凌晨五点，园田海未抬手按掉了床头的闹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去。“啪嗒”，熟练地按下开关，白炽灯散发着温暖的黄光驱走了狭小的空间里的黑暗。她转头看向窗外，外面仍旧黑漆漆的一片，稀稀疏疏的路灯像孤独无援的卫兵，放射出惨白的光坚守着最后一寸土地不被寂静和黑暗侵袭。今天是圣诞节。

小鸟，圣诞快乐。园田海未对着镜子做口型，镜子里的她，头发散乱，因睡眠不足还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洗漱完毕之后，她走回房间穿上崭新的校服，整理一番觉得精神抖擞后又来到玄关拎起了昨晚就放在这里的书包。包里塞着教材，在便利店买的早餐和5点40开往另一个城市的车票。她回头看了看，再见，她在心里默念道。掏出钥匙开了门，她也和浓重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南小鸟，18岁，因车祸休学三年，如今在A城的风华学园就读高一。

“好了，大家…大家安静一下，”上课铃声已经响完，看着台下仍旧喧哗的同学，新人老师略带紧张地维持着纪律，“今天，我们有一位新同学，大家稍微等一下，她还在办报到手续。”

吵闹的人群瞬间安静，大家好奇的目光投向门口，坐在教室中后排的南小鸟也是其中之一。

新同学？会是谁呢？会是她吗？想到这里，小鸟的目光变得焦灼起来。

“吱啦——”门被推开，一位身材姣好的少女走了进来，海蓝的头发，琥珀色的瞳孔。“园田海未，请多指教。”说着，她在黑板上写下了四个工整有力的字。弯腰鞠躬的瞬间，海色的长发倾泻而下。

是她！小鸟的瞳孔猛然一缩。磁性而略微低沉而声音，如同瀑布般散落在背上的长发，乍一看“生人勿近”的气场，和她记忆里的“园田海未”完全重合。

“那，园田同学请找个位置坐下吧。”

园田海未看了看台下，期间刻意避开了小鸟的视线，教室的最后面靠窗边的地方有个空位，她向那里走去。

“海未…园田同学，可以坐我旁边吗？”小鸟突然站了起来，拉开旁边的椅子公然邀请道。在大部分人眼里，小鸟几乎是“完美”的代言人，长相可爱，声线甜美，身材凹凸有致，成绩好到让高三的学长学姐们羡慕，家境富裕。

海未轻叹一口气，认命般地向着小鸟走去。要死。她心里念着。只要一对上小鸟无辜的目光，她的心意就再也无法潜藏。

“…园田同学，请多关照。”小鸟的话语一字一句地落到海未心上。

“请…请多关照。”机械地说着重复的话，满脸通红的海未又笨拙地向小鸟鞠了一躬。

眼前这个人，真是可爱呢。没有新同学之间的应有的隔阂，小鸟伸出手一把拉过海未让她坐在椅子上。“园田同学，有话下课再说吧，先听老师上课吧。”小鸟语调轻松的说，但她的脸还是泛起了隐约的潮红，肢体接触瞬间，明明贪恋着这份温暖，却不得不放开。

我们有着怎样的过去？我们又会走向怎样的未来？

下课之后，趁着小鸟被人叫出去的空隙海未偷偷地抽出包里的数学书扔进了隔壁的抽屉里。她昨晚连夜赶工完成的情书，现在正静静地躺在书本166和167页之间。

啊，不好！情书还没有落款！海未用手拍了拍头，懊恼自己的不周，又做贼似得环顾四周。小鸟不在吧？没有人在意自己吧？看到周围同学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换礼物海未就放心了，她掀起了小鸟的桌板。

“海未…园田同学？”小鸟略带疑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没…没…没什么。”侵犯隐私被发现，海未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完了…完了…真的完了！说些什么，掩饰过去吧！海未不停地在心里鼓励着自己。然而她却发不出声。

“哎？这是你送我的圣诞礼物吗？”小鸟注意到她的课桌里多了一本陌生的数学书，这种事，确实只有她能够干出来呢。

“是…啊，不是…它…”海未绞尽脑汁都无法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解释自己的数学书怎么跑到别人的抽屉里去了，既然事情已经暴露，她干脆站了起来抓起数学书紧紧地抱在怀里。

然而一张纸却慢悠悠地飘到了地上。

“请注视着我，我在这里。”小鸟抢先一步捡起了地上的纸，只扫一眼她就get到了重点。

“这…这…这…”海未神情鬼畜，她能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

“这是你写的歌词吗？”小鸟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脸不改色心不跳地问道。

“…是…我…”看着她单纯无辜模样，海未提起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还好还好，没有被发现。但胸口却隐隐有些难受，她没看懂她的话，她并不能回应她的期待。

也是呢。这很正常。海未自我安慰道。

在海未的记忆中，之前她从未和小鸟说过一句话。

小时候她们是邻居，虽然上了一个幼儿园却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每天上学放学虽然都可以见到彼此但生性怕生的海未从未和她说过话。

小学也是如此。初中也差不多。

本该一直这么持续下去的。

只是初三的时候，一场血淋淋的车祸中止了这段美好时光。那天海未留在教室打扫卫生，回家的时候她看到触目惊心的血红喷洒在人行道上。不会吧…不是…不会是她吧？海未攥紧手中的包拼命地跑着，没有丝毫的犹豫，她按下了小鸟家的门铃。

没人回应。

海未的预感次日就被证实。从同学口中她听到了：“你知道吗？昨天隔壁班的班长南出车祸了！” “不会吧，那她现在怎么样？”“听说很不乐观，听说在医院紧急处理后已经送往A城的大医院去抢救了。”

书包从她的手中滑落。她想大哭一场，却根本没有眼泪，只是她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原来住在隔壁每天偶尔能见到几面的南小鸟，已经融入了她的生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回想起来她就已经站在班级讲台上竞选班长，拿起演讲稿朗诵运动会开幕式致词，甚至对于“成为女生们的话题”有些沾沾自喜。想让小鸟看见更优秀的自己，希望她说起“园田海未”的时候脸上能浮现出不同的神情。

后来她听说小鸟度过了危险期，只是学业因此耽误。于是海未也学着不良少女的样子考试交白卷顺利留级。

昨天当她听说小鸟在A中就读时身体已经先思绪一步做出了反应。办理手续，买车票甚至求着校长把自己分到小鸟那班。

节操有什么用？可以当饭吃吗？！这是海未昨天厚着脸皮求校长时内心说的话。只是见到小鸟的一瞬间破碎的节操又都回来了。

“…你可以把歌词给我当圣诞礼物吗？还有，我可以叫你海未吗？”小鸟抖了抖手中的纸唤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海未。

“小鸟…你…喜欢就拿去吧。”海未磕磕巴巴地说，她终于说出了那两个字。

“太好了！海未海未海未！”小鸟小心翼翼地把情书折起来放进口袋，然后高兴地在海未身边转着圈。

“海未，你也可以问小鸟要圣诞礼物哦。”突然小鸟凑近她对她轻轻耳语道。

温热的呼吸落在海未脸颊上。“真…真的吗？”海未很是惊异，看见小鸟甜美的笑容才微微放心，她深吸一口气，“可…可以和我出去吗？我什么时候都有空！”简单直白地说出内心的想法，只是在回过神来之后海未恨不得立刻从人间蒸发。破！廉！耻！

“可以啊。嗯…如果对象是海未的话我更想去一些适合情侣约会的地方呢。”小鸟的大胆发言直接导致海未死机。

经过三天的恢复两天的搜集数据查攻略之后，海未把约会地点确定在了一片寂静的海边，先坐地铁40分钟再转三次巴士，时间是周五放学后。

明明是三点半放的学，到达目的地时，已经5点多了，冰冷的海风如锋利的刀刃般划过她们的脸颊，夜幕已经降临，四周一片漆黑。小鸟嘴角抽搐，也许对于海未来说，这确实是个适合约会的地方。

“小鸟…我…你可以跟我来一个地方吗？”海未神色腼腆地向她伸出手。

“嗯。”小鸟大方地把手搭了上去。海未一点一点地拉着她走着，她们一前一后，在沙地上留下了一长串脚印。

只是，迟早会被风吹走，会被浪潮抚平的吧？小鸟想道，在岁月里，她们留下的痕迹，早就不存在了，那她们的出路又在哪里？会被汹涌的潮水淹没吗？会被茫茫夜色吞噬吗？

海未停下了脚步，她弯下腰刨着沙子，一会儿过后，里面露出一只装着几块干燥木材以及一只打火机的油纸袋。她点着了火，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块起司蛋糕。

“抱歉，小鸟…这是我能想出最适合情侣的地方了，因为我们不是真正的情侣，所以去那些公众场合怕被别人看见误会…”海未紧张兮兮地解释着。

“海未，我想问你个问题。”小鸟目光锐利，她想扒开海未的伪装，“我圣诞收到的礼物，真的只是歌词吗？”

“哎？！啊…是…”海未眼神四处游荡，这样的行为惹怒了小鸟，她扳着她的头强行让她们四目相对，“不是…小鸟，我喜欢你。”海未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她心中酝酿许久的感情。

“海未，我也喜欢你。”

“真的吗？！”海未眼中闪过抑制不住的狂喜，她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小鸟，不会再有车祸了，她也不会再胆怯了。

“只是，海未，我们仍旧不算是‘真正的情侣’。”小鸟顿了顿，在美妙夜晚说出如此煞气氛的她，可能才是真正的木头呢，可是残酷的现实，她们不得不面对，“我并没有出车祸，18岁仍在高一，只是人为安排而已。”

“什么意思？”尽管不懂小鸟在说什么，但她心中已经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我们的交集，对彼此的情愫，都是人为编造的。我是凭着我的记忆喜欢着印象里的你，而你也是。”

“小鸟…你是在开玩笑？”海未说完之后，气氛变得压抑，一直呼啸的海风也突然安静了。

“怎么会，怎么会开玩笑！”小鸟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哭喊出来，“我想喜欢你啊！海未！对此我一直都是深信不疑的！在我16岁那年，一个人突然出现告诉了我这些事。我不想相信，但是我的身上没有一条疤痕！我所掌握的知识，早已超过了高中甚至大学的教学范围。她说得一切，都是真的。”

“那…我…”海未沉默了，她的记忆，也充满着破绽。既然小鸟也喜欢她的话之前她们怎么可能没有一点交集？

“我想沉浸在回忆里，可是又不得不向前。海未，你知道吗？触摸你的时候，被你抱着的时候，我心跳加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有‘我是真实存在，而不是别人所编写的程序的感觉’。”

“小鸟，可以给我那人的联系方式吗？我想找她当面谈谈，”海未拉起了小鸟的手，“我喜欢你，我会喜欢你的！”

她们十指相扣，如同一对蝴蝶，在冰冷的风中翩翩起舞。沙上的痕迹可以被抹去，但炽热的初恋并不会被时间扼杀。

“小鸟，请你等我，五年，十年，二十年，无论多久，请你一定要等我！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既然回忆不能停留，那就向前！鼓起勇气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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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世纪末，全球人口将会达到120亿，届时…CL003正坐在科研室里浏览着网页。她的左手边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CL003本名“衫本桃子”。是“survival”生存计划的接班人。地球人口快速增长，如果不能迅速找到减少生存物资需求的办法，总有一天，人类会因为资源枯竭而灭亡。“survival”计划是CL002所提出解决此难题的办法，编写程序去模拟人，当一个程序和它的模拟者的同步率达到百分之100的时候，程序就能代替人而存在。

今天，27岁的海未和小鸟再次相遇。看见小鸟一瞬间，海未就脸红口干心跳加速。

是吗？那太好了。看着监视器里的海未，CL003把桌面上的“园田海未模拟器”以及“南小鸟模拟器”拖进了垃圾桶。看到“衫本桃子模拟器”的时候，她怔了怔，点了开来。

衫本桃子，4岁，和小鸟及海未同班，在她的印象里，海未和小鸟的关系一直很好。在某次幼儿园组织的出游，过马路时小鸟因为脚瘸落在了后边，眼看就要被车撞的时候海未推开了她。

“她会死吗？”小鸟坐在手术室外边焦急地问道。

“她…”一个刚从里面走出来的护士想说些什么，却被衫本桃子的母亲，一位技艺精湛的医生给制止了。她把小鸟领进了休息室。

“她不会死，只要你愿意和我做交易的话。”

“什么交易？”小鸟的眼睛充满了渴望。

“编入记忆，以及人格模拟，简单地说，就是成为实验的样本，往你的大脑中注入不存在的记忆，并且监视你的生活，根据你的性格编出相应的程序，对比你和程序处理问题的不同。”

“我愿意！”小鸟坚定地点了点头，尽管她还是不太懂对面这位博士说的话。

这是她仅存的回忆片段…以前还名为“衫本桃子”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CL003的电脑上还放着好几个模拟器，有她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肉体已经离世的家人。她一个一个地点开仔细地阅览着他们的事迹。

其实到现在为止，凭借着她的惊人的天赋，“小鸟以及海未模拟器”都成功地模拟了她们面临事件的一举一动，准确率高达100％。只是不能否认，没有程序可以从空白开始，自我扩展丰富走向未来。但是海未做到了，在18岁那年，她删除了所有的记忆。

再见了，彻底再见了。CL003对着电脑鞠了个躬，含着眼泪删除了剩余的模拟器。删到最后一个“衫本桃子”的时候，眼里噙着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再见了，衫本桃子。”她说。

她不会再启用“衫本桃子”的名字，只是她也不再是“CL003”了。

向前吧，向前吧，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