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岭栖凤谷,十里画廊深处,桂殿兰宫浮翠流丹,云髻罗衣兽炉沉香。
赤凤好铺张,便有了宫阙万千金碧辉煌。丹凰性喜光,便有了隋珠耀目华镫长明。
“烨枫殿下,您这些日子权且收敛些罢。”
流霞宫内椒兰香郁,她斜倚着美人榻,玉足踩在脚凳上,有个黄衫宫女跪坐一旁为她捶腿。
室内明珠熠熠烛光赫赫,映得晗灵君面上纤毫毕现,她撩起眼皮斜斜一乜,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晗灵君是真拿她没辙。思想教育没少做,奈何她屡教不改愈演愈烈;好言好语更没少劝,只恨她顽石一块油盐不进。
“落霄君前两日离开未央,八成又是到天庭告状去了。您和南王陛下折了五帝颜面,天帝定不会善罢甘休。头两遭派属神探路,这回保不准就是御驾亲征了。”
凰鸟臂弯里揽着半年前拐来的小羊桃苌楚,漫不经心端看着指甲上新染的朱红蔻丹,闻言从嗓子眼里贼不屑地嗤了一声。
晗灵君继续老妈子样苦口婆心:“如今南王陛下外出游历,烨枫殿下还是小心为上。”
苌楚偎在她怀里将剥好的金桔送到她唇边。她偏头噙了桔瓣还不忘舔一下少女指尖,惹得小羊桃轻呼一声涨红了脸。
那边厢还是童子之身的晗灵君见状登时血气上涌,一张小白脸烧成了薄皮柿子。慌忙别开视线,支支吾吾起身告辞。
她风情万种一记媚眼抛将过去,砸得小郎君踉跄两步撒丫子开溜。
真是比踹的还管用。
昀烨枫勾着嗓子咯咯笑上一回,垂眸瞧见怀里可人秀眉微蹙:“他说的不无道理,你莫托大,当心些好。”
唇角扯出个轻蔑笑影,她埋首在少女发间,鼻子里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枫,我在这里是不是害你受累了?”
凰鸟眉梢一挑,死不知羞地蹭至她颈窝:“楚娘是指那两个属神?呵,斗筲之人耳,何足算也?”凤目流转,勾起少女下颌,凑近她耳畔呵气如兰:“再者,吾甘愿为卿卿受累。”
一语双关,两相纠缠。
气息未尽,朱唇复至,丁香再逗。意乱情迷里云鬓半斜、罗衫乍褪。眼见着水到渠成,就欠个春风一度。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某人眉头一皱,生生压下满腔情欲抽身而出:“有外人入谷。”
苌楚青丝散乱两靥潮红,还没从巫山梦里醒过神儿来,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半开半阖,于蒙蒙烟雨中将她一望。
刚刚建立起的节操瞬间支离破碎,她狠狠咽了咽喉头,方勉强稳住心神。
暗下决心无论今次来的帝君是哪个颜色(青白赤玄黄),都要教其有来无回,尝尝业火焚身的滋味。
在踏进十里画廊之前,她对此没有半分动摇。
然而一入枫林误终生。
远远一望,见得冰绡白裳身姿袅娜,却是个女子。心下暗暗一惊,不曾听闻哪位帝座是女儿身。
复行几步,又见雪发玉肌绝尘拔俗,心头暗暗一喜,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适才的火气便去了三分。
待到近前,于青天白日下、碧草红叶间看清来人形容,心中愤懑顿作飞灰,仅余一念盘桓不去。
此等佳人,定要收入账中!
遂轻叹一声,浅笑一回,引得佳人流盼。再唇角一勾,凤眼一弯,作风流倜傥貌,出口成诵:“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烟视媚行,脉脉含情。
“幸得相逢兮,与子偕臧。”
自诩风流的一番陈词滥调念完,那边厢声色不动恍若未闻,沉眉侧目偏头望来,露出一双星汉交光的银眸,神情欺霜傲雪,开口便是自报家门:“吾乃青霄玉女,你就是那妖凰?”
虽然早有预料,她仍止不住在心底叹惋:先是皓首穷经的水正玄冥,后是不解风情的青霄玉女。天庭教条之下,果真尽是死板之辈。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青霄玉女果真再没二话,拔剑出鞘径直攻来。
连打三天三夜,大战几千回合,她竟气力不济,落了下乘。
好在先前早有布置,最后关头苌楚遁地而出,顺利圆满地一血收残。
她欢欢喜喜抱得美人归。
怎奈美人入谷两月有余,从没正眼瞧过她一次。
想她浪荡乾坤百余年,巧言千种令色万般,燕侣莺俦一向手到擒来。似这回热脸贴上冷屁股还是生平头一遭,真真扎心。
这一日照例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她意兴阑珊地歪在琉璃榻上,细数着几日来碰过的冷钉子。
数至五十二时,外间唱喏声一重重传入殿内——恭迎陛下回谷!
哥哥回来了?
她又惊又喜,放下爪子起身出迎。
赤凤入谷,鸣动九霄,众鸟朝拜,齐声相和。
她提着裙摆踏上凤凰台,见得天边豪光洒风雨,纹彩动云霓,凤鸟敛翅落于梧桐枝,底下齐刷刷跪了一地。
昀烨桐化出人形负手而立,墨发赤袍随风飞扬,眉目丰神俊朗,宛如天神下凡般威不可侵。
眼光越过一片黑压压的头顶瞧见她,登时缓下满脸严肃,走上前携了她的手径往飞虹宫行去。
屏退一众宫人,他忙不迭换上憋了一路的八卦神情,急切问道:“好妹子,听说你擒了西王母座下神女?还将她纳入了后宫?”
她眉梢一挑,甚骄傲地挺起胸脯点点头,转念想起两月来各种碰壁,又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
昀烨桐见宝贝妹妹愁眉不展,忙问为何。
答曰:此女冰疙瘩一枚,全不解风情,如今八字尚未一撇。
昀烨桐是出了名的护短宠妹,此番听闻她情路坎坷,当即表示愿为出谋划策,助她早日修成正果。
遂摆开桌椅,备好瓜果,笑眯眯往殿中一坐,正经八百出起馊主意:
“倘若不解风情,就换以真心打动。”
她心中一动,虚心请教:“该当何为?”
答曰:“真心有三。其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其二,‘细水长流白首以为期’;其三,‘风雨同舟江浪不能移’。”
凰鸟闻言顿如醍醐灌顶,大呼精辟。回眸见凤鸟笑容温温,俨然情圣之形貌,不由疑窦丛生:“哥哥打了半辈子光棍,怎会有如此觉悟?”
昀烨桐但笑不语作高深貌。
复问:“且为何皆以水作比喻?”
昀烨桐笑纹一僵呈尴尬状。
顾左右而言他一番,见实在糊弄不过,只得招供:“途径西海,恰逢悬黎皇设坛讲情法,略听了听。”
久闻西皇风流,把妹更是一流,笑傲芳丛百余载未曾尝一败绩,实乃我辈楷模。
她心底感叹一回,对此人既敬且佩。
这厢情法领悟,那厢神色一肃,沉声道:“我今次回来是有要事与你说。”
她闻言一怔,遂敛容端坐。
“我在凡间游历时,不慎遭人暗算,被盗去了凤翎。”
“什么?!”
“虽说过个百年还能再长出来,但凤凰翎毕竟非同小可。我如今辨不清东南西北,这百年怕是得闷在谷中了。”
说着神情落寞地叹了口气。
她拧着眉毛沉吟半晌,问:“可知是何人暗算?”
“不晓得,但此人精于化形,她当时化成了你,不仅样貌分毫不差,就连气息也如出一辙。我这才不提防着了道。”
化形术么?这上古秘术失传已久,除当年九尾狐族再无人习得,可九尾狐族早已于千年前陨落。
“虽不知她为何盗去凤翎,可胆敢在凤凰头上拔毛,呵。”平摊的掌心旋开一盏红莲,她勾扯了半边唇角笑得冶艳,“就得试试这红莲业火。”
(二)
那日得哥哥指点,她茅塞顿开。
第二日便下令肃清三宫六院,将一众佳丽美人统统轰出了栖凤谷。
从此三千弱水散尽,独取琼姬一瓢饮。
奈何冰美人依旧不领情。
当她情真意切向尚在净面的琼姬剖白心迹时,换来的却是兜头一盆冷水。美人衣袖生风转身离去,面无表情甩下一句:“有病。”
唉,情海无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她顶着一头湿淋淋的乱发,歪在林间磐石上唉声叹气。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算是做到了。可余下那两条又当如何是好?
白首为期简直笑话,她怕是到死都长不出白毛。再者六界声色迷人眼,说不准红尘紫陌里又觅新欢。纵然一时惊艳心向往之,也难保百年如一日、日日如初见。况且栖凤谷向来安逸,哪儿来的风雨江浪教她演一出同舟共济?
真真伤透了脑筋。
正自烦恼间,一双手搭上肩头,昀烨桐笑眯眯立在身后,十分及时地将妹妹往火坑里推了一把:
“凡间险恶,人心叵测,红尘滚一遭,风雨不会少。惊涛骇浪亦可推波助澜,到时她还不是愈陷愈深?呵呵呵呵……”
言下之意你懂的。
懂了懂了。
二鸟对视一眼,俱呵呵诡笑不止。
翌日,在她诱之以利、晓之以理的轮番劝说下,冰疙瘩总算答应与她一道游历凡间。
(三)
是时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度吹落星如雨。她怀抱冷香冰玉,心头百转千回。
佳人醉卧不起,白玉无瑕的脸庞就枕在她臂弯,酡红微晕,羽睫轻颤,看上去十分之诱人。
她自诩不是柳下惠,一向得揩油处且揩油,窃玉偷香之事没少干过。可如今在这幽幽夜色中,朗朗星辉下,明明坐怀已乱,却偏偏犯起了怂。
真是见鬼了。
远处天花无数,恰有一朵于头顶绽开,彩星四散,繁光远缀。
明灭里,她头一回于咫尺间端详那人容颜。
霜满银睫,月浸雪肤,除却两片浅绯的唇瓣,整个人寡淡得再无颜色。
素若春梅绽雪,洁若秋菊被霜。若是那双银色眸子张开,想必也如月射寒江。
她垂下眼帘,眼底水波荡漾,一圈圈涟漪中晕开那人层层叠叠的倒影。在一片浓墨重彩的阴翳里,清丽无双。
怂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俯身低头,一亲芳泽。
本欲浅尝辄止,奈何食髓知味,双唇一触,登时难舍难分。
琼姬冰凉的气息与她缠绵拉扯,渐渐染上一丝暖意。她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声如擂鼓,每一击都落在灵魂深处。
(四)
十里开外就察觉到那股霸道的气息,果然在城中寻见踪迹,一路追至窄巷尽头,终于将其逼入绝路。
记忆中早没了那人的样貌,成王败寇,她从不留意自己的手下败将,可眼前这个人诚然是个例外。
那样凛严的威压,时隔千年依然教她心生敬佩。
可这一星半点的敬佩实在不能阻止凰鸟犯欠。
“煌燚,千年未见,别来无恙?”
她笑眼盈盈,唇角勾得恰到好处,当真就像久别重逢的旧友一样。
对面的舞狮人显然厌极了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煌燚眉峰一竖,虎目如欲喷出火来,呲牙冷笑:“托你兄妹的福,本座这一千年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过得好不舒坦!”
“卧薪尝胆?呵。”昀烨枫轻嗤一声,上挑的眼尾泄出一丝轻蔑,“炎狮之王竟跳狮舞来哗众取宠。这就是你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法子?倒是稀奇得很。”
煌燚大怒,喉结滚动一回,雄浑的低吼从嗓子眼里斥出来:“妖凰休得猖狂!眼下你哥哥不在,你的命,我手到擒来!”
“哦?如此说来,你弟弟早已不在,你能活着,都是我法外施恩。”一弯笑弧斜勾,犹如盛放的曼陀罗,既艳且毒。
煌燚闻言浑身一颤,面目狰狞狮吼一声,双手成爪,直扑而来。
她笑吟吟侧身避开,兀自柔声说道:“煌焱也真是了不得,在业火里足足撑了三天三夜,到死都坚信你会来救他。”
她以言语相激,煌燚果然中招,一时间怒火中烧,心神大乱。出手全无章法,只顾嘶声咆哮:“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两个不知廉耻的扁毛畜生!害死了阿炎!”
这样破绽百出的攻击自然伤不到她,一心想着速战速决,她瞅准时机凝神聚元,眉心红莲熠熠,掌中旋开莲火。
未等出手,忽觉发髻一松,头上凤钗教人顺了去,满头青丝流泻,一瞬遮蔽了视线。
鼻尖擦过一缕香风,听得玉音婉转近在耳畔:“炎狮,目的达成,可以收手了。”
她心中大骇,这人何时出现在身侧?自己竟全无察觉!
震惊过后便是冷汗涔涔,若此人想取她项上人头,只怕也易如反掌。
所幸她只摘走了她束发的凤钗,随即毫不停留地反身遁走。
待她披头散发追出窄巷时,只遥遥望见两道背影。右首那人虎背熊腰,自是炎狮煌燚,而左首那人绿伞青衣,身段婀娜,十分之熟悉。
相依相偎半年有余,仅一个背影她就能描摹出那人的眉眼。
苌楚。
怎会是她?
(五)
八百多年前的某一日,东林一角断崖边,双桥落彩虹,暮色醉梧桐,正是一天当中最悠闲的时刻。
凤凰兄妹惬意地栖落枝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教自家老爹一脚蹬出了窝。
并被告知,日后富贵贫贱,全靠他们自个儿闯荡。
头顶落日残霞,脚下红叶黄花,身旁老树寒鸦,兄妹俩俱是一脸懵逼,这变故着实来得突然。
说起来也是遵循旧制。
凤凰祖上家大业大,彼时族中尚未分家,除嫡系凤凰一脉,还有鹓鶵青鸾鸑鷟鸿鹄四个旁支,一大家子和乐融融。
至祖辈第十八代,旁系多浪子,长年留恋芳丛,招惹了不少莺莺燕燕,结果就是造出了鸡鸭等丢人现眼的孬种。眼见望族有家道中落之象,长老们连夜召开会议,经过一番商榷后,毅然决定除旁系、保嫡系,宗室只留凤凰一支,其余亲族尽数贬为庶鸟,一律逐出家门,任其自生自灭。
为保后世子孙不辱门楣,从此立下规矩:儿女成年,须自立门户。荣,祖上沾光;损,自个儿担当。
一群死要面子的老秃毛。
她爹更是个中翘楚。
作为她爷爷的独子,此人离家时腰缠万贯,可以说是带着上一辈全部家当立的门户。这也造就了她爹一世富贵闲人,只会坐吃山空。
故而她与哥哥此番堪称“净身出户”,压根身无长物。
这倒也罢了,最坑的是那老凤鸟记错了她俩的生辰。她年方八百,昀烨桐长她百余年,却也没过千岁,而凤凰千岁涅槃,涅槃之后方算得上成年。
可家门已闭,回头无望,两只未成年凤凰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当是时,秋叶飘零,惶惶无依。她于万丈绝壁上俯仰一回,触景生情文思乍涌: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羊驼滚滚来。
草泥马。
昀烨桐到底年长些,虽同样六神无主,好歹晓得自我安慰。
他打起精神描绘蓝图:日后觅一风光瑰丽处、安家立业,一世清闲。
她受其感染浮想联翩:愿得一妙谷,四季如秋风和日丽。
他信誓旦旦:好,碧草红叶莺啼燕语。
她巧笑嫣然:嗯,糖槭梧桐金红夹道。
正是少年时,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之后的百余年,她随着哥哥东奔西走,过尽了颠沛流离的日子。直到昀烨桐浴火涅槃,头顶长出华彩熠熠的凤翎,成为一只真正的凤鸟,兄妹俩才总算站稳脚跟,在妖界有了一席之地。
那之后又过百年,她也涅槃成年,长出了同样华彩熠熠的凰翎,只手召红莲,焚业生火,谈笑间森罗万象灰飞烟灭。
世上从此多了一对为祸六界的妖孽。
比翼齐肩,所过之处鸡飞狗跳。
踏遍天涯,纵横四海何处为家?
至某一日,当昀烨桐携着她落入一座峡谷,陈言今后在此安栖时,她竟一瞬怔住。这两百年来闯荡六界扬名四方,她以为他早已忘记昔日悬崖边上信誓旦旦,说要觅一风光瑰丽处、从此安家立业,一世清闲。
万幸哥哥始终记得。
如今终于为她兑现。
峡谷位于妖界南岭,地方不大,却被昀烨桐仔细打理过。虽不及当初设想的莺啼燕语风景如画,却也有小桥流水,红叶黄花,秀丽处、自成景致。
兄妹二人从此收起性子,专心种树养花、筑屋起家,深居简出偏安一隅,日子过得十分小资。
是时南岭恰逢老王退位新王登基,新一任烈髯王乃是炎狮一族之长——煌燚。
新官上任三把火,年轻人又难免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雄才大略,便一味独断专行。
煌燚嫌弃旧制老套跟不上时代步伐,遂决定施行变法。他的愚昧在此间暴露无疑,幺蛾子层出不穷,压根不顾群臣劝谏,铆足了劲儿一心作死。一条条律令下来,整得南岭乌烟瘴气。
为显王族威严,新令中有一条是进贡朝拜。凡南岭居民,除日常赋税外,每年初一至十五,还要入谷上贡,在宫门前跪拜。
此令一出,南岭哗然,怨声载道。然新王狠辣,凡违抗者,就地正法。
暴君当政,铁腕强令,不少人因此背井离乡。
兄妹俩对新令嗤之以鼻,凤凰从来都是受人朝拜,几时纡尊降贵拜过旁人?再说好不易觅得一安居之所,怎能就此搬离?
一番合计,权当新王政令是放屁,该吃吃该喝喝过得依旧小资。
奈何好景不长,煌燚在一次人口普查中发现了这家不进贡的“黑户”。
盛怒之下带了一帮子豺狼虎豹,浩浩荡荡杀到小峡谷围剿那两只不识好歹的火鸡。
可煌燚万万没料到,被杀鸡儆猴的居然是自己。
杀声响起时,她和哥哥正在后山打理新开垦的花圃。待二人赶回谷中,入目遍地狼藉,四面残垣断壁。昨日还欣欣向荣的家园,而今已成一片废墟。
一瞬怒从心起,凤凰双双戾鸣,红莲结千丈,业火焚万里。
烈髯王的侍卫眨眼间化为灰烬,唯有煌燚和他弟弟煌焱仍在苦苦支撑。
凤凰一向不是好脾气的主儿,这毁家之仇堪称不共戴天。
眼见她面如寒霜抬起手掌,汗如雨下的煌焱却先一步拍晕了自家哥哥。
同属火的炎狮一时半会儿还烧不死,煌焱挣扎到她面前,跪地哀求。
他说愿以炎狮祖居之地——落狮谷为偿,换他哥哥一条生路。
“你以为凭我兄妹二人,不足以屠戮落狮谷?”昀烨桐环臂冷睨,赤瞳于轻蔑中透出满腔厌憎。
“二位诚然厉害,但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我炎狮一族五代同堂,人人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且谷中禁制重重,若想强攻,只怕不易。”
缓一口气,咳一声血。
“我可以将谷内禁制和布局悉数告知,二位再以家兄为挟,破谷轻而易举。如何?”煌焱仰头瞧她,分明已油尽灯枯,却好似胸有成竹。
她闻言挑眉:“我二人破谷之时,便是炎狮灭族之日。”
那厢虚弱一笑:“旁人无妨,只求留家兄一命。”
“如此一来,你可就成了欺师灭祖的千古罪人,这样也无妨?”
“但为阖族长远计,不惧己身后世名。”
彼时她未解其意,沉吟片刻便说服哥哥答应了条件,三日后攻破落狮谷,只放走烈髯王一个活口。
直至千年后再遇煌燚,方知纵虎归山,遗害无穷,却也悔之晚矣。
时年南岭一夕易主,落狮谷变为栖凤谷,炎狮一族陨落,凤凰取而代之,称霸南岭,尊为烈髯王。
移花木、拓河渠。遍谷草木葱茏,铺就一道羊肠分泾渭,左植梧桐,右种糖槭。金红夹道,风景如画,绵延十里,取名十里画廊。
置楼阁、建宫宇。峡谷四面环山,千仞绝壁高耸入云,起高台于岩壁间,俯瞰霜林叠浪,仰观星汉交光。凤凰入谷,落于其上,取名凤凰台。
南岭栖凤谷,四季如秋风和日丽,上有云蒸霞蔚流光溢彩,下有碧草红叶莺啼燕语,于其间更有糖槭梧桐金红夹道。
得此风光瑰丽处、安家立业,一世清闲。
扶摇直上,终不坠、青云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