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秦逸给自己烧了开水，准备用泡面解决晚餐。报纸上常说泡面致癌，但又能有几个真话。就比如说今天，她根本就不认识纪风和林艺，但明天的新闻里还是会出现她的脸和发言。

三中的校领导会雷霆大怒地去查到底是哪个学生造谣生事，秦逸想想那个光头校长像虫子般皱起的眉毛，就忍不住想笑。一中的领导也许也会找她麻烦，不过她早就习惯了，她到现在都没被退学，足以见得女校长是多么喜欢她。

水还没开，门铃先响了，秦逸摸了摸下巴，没去管它，坐在沙发上继续玩手机。

她习惯用门来决定是否会面，如果门外的人走了，那么最好。如果她破门而入，秦逸不介意送她回她应该去的地方。

秦逸上了微博，她不喜欢上网，不过也开了个号专门云养猫。要是人有猫这么可爱，或许她会觉得世界更有意思些。首页有一个宠物博主更新了，秦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幼猫打嗝的视频，然后点了个赞。

门外的人锲而不舍，改为用手扣门，而且敲得很有节奏，甚至可以让秦逸跟着节拍哼最炫民族风。

过了几分钟，烧水瓶开关发出哒的一声响动。秦逸将手机放到一边，走到门口。

她开了门，对上了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女孩手里拽着棒球帽，显得欲言又止，秦逸倚在门口，挑着眉毛看她。

谁都没有先开口，一个男人在女孩的身后经过，向秦逸打了个招呼。

“看什么呢？”男人问。

“准备出门扔个垃圾。”秦逸笑着对男人说。

男人走了，秦逸对女孩点点头，终于开了口。

“进来说话。”

女孩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秦逸踱步去厨房，继续做她的晚餐。她撕开方便面的包装袋，运气不好，方便面里没有调味料。据说发生这种事的概率比中彩票还小，秦逸是个很情绪化的人，马上负气地丢开方便面去柜子里翻能量棒。

“抱歉耽搁这么久。”过了几分钟，秦逸叼着能量棒，挨着女孩坐回沙发上，“刚中了个头奖。”

女孩没说话，秦逸这下记起来她沉默寡言。

“林艺，对吧？”她咔咔地咬了几下能量棒，“你和纪风是情侣？”

女孩猛地摇晃了几下，秦逸在心里甩了个响指，中了。

“你怎么知道。”林艺向秦逸的方向抬起头，却仍不对上秦逸的眼睛，“你根本不是我们学校的同学！你骗那些记者。”

秦逸扑哧一下笑了，“是啊，我骗那些记者，不过你也不能跑去告诉他们，因为你已经死了，不是吗？”

“对，我从楼上跳下来，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

林艺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的情绪太激动了，头部开始流血，眼睛也从眼窝塌陷进去，开始呈现案发现场那具尸体的面貌。

“你冷静点。”秦逸皱了皱眉头，“否则就请你出去。”

“我为什么要冷静！”林艺越来越激动，“我已经死了，死了。纪风这个混蛋，她明明答应过我，答应过我。”

血从她的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流下，流泪的女孩一般很美，想让人怜惜，但流泪的女鬼就不会了。秦逸心疼地看了一眼昨天她刚重新打蜡的地板。

很少跳楼者能在中途变换姿势，保证自己不落得像个折起的铁丝，他们大多数都沉溺于最后一次飞翔，而忘了死后的尊严。

这个女孩生前漂亮也懂礼貌，大老远地特地来还帽子，情感纠葛对象又是个女孩。秦逸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还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她十有八九是这次的工作对象。

“我能帮你。”秦逸咬了一口能量棒，“让你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

这四个字的诱惑力太大，林艺几乎是在它落下的一刻就转了回来，转的太急，一颗眼珠子还飞了出来，秦逸叼着能量棒，顺手接住，站起来嫌弃地将它塞回了林艺的眼眶里。

“真的吗？”林艺颤抖地说，“你真的——”

“你现在已经死了，试试又有何妨。不过，如果你愿意帮个忙，慢慢变回原来的样子吗？冷静一点，好吗？”

其实这并不是必要的，但秦逸看了下自己干干净净的沙发，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一下。

女孩听话地开始呼吸，血迹慢慢褪去，露出她洁白的肌肤。秦逸啃完那根能量棒时，她差不多已经恢复原样了。秦逸看着她，觉得她像个坏掉又被人粘好的瓷器。

这样看起来美多了。

“我们先从你自杀的原因开始吧。”秦逸搓了搓手，“年纪轻轻为什么要死。”

秦逸还穿着校服，明显是个学生，林艺想反驳说她的年纪也不大。但他们双眼交汇，秦逸的眼睛让她说不出口。

秦逸的眼睛很漂亮，不是桃花眼，眼梢却带着笑。瞳孔却是纯黑色的，深不见底，是双很苍老的眼睛。

林艺有些发愣，秦逸眨了眨眼睛。

“别发呆。”秦逸补充道，“长话短说。”

“是不是我过会儿就要消失了？”林艺想起以前看过的鬼故事，“只能存在七天？”

“不。”秦逸答得言简意赅，“只是我懒得多听。”

“......好。”

故事不长，中间算是有几处高潮迭起，但秦逸还是觉得有些无趣，但没到让她打哈欠的地步。两个少女，高中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却被家长发现，学校老师也日日找他们聊天。然后大概是因为受言情小说荼毒太深，两人相约手拉手自杀，结果纪风临场退缩，放开了林艺的手，让林艺一人做了高空坠落的鸟。

约定一起送死这种事，从来都不可信，同样是言情小说，为什么不看看胭脂扣呢。

“我知道了。”秦逸点点头，走到碗柜附近，打开抽屉，从中摸出一盒香，随手插到了客厅摆着的吊兰土中。

“等等你要做一场梦。”秦逸解释道。

“做...做梦？”

秦逸点了香，坐回了沙发边。

“不过凡事都有代价，何况这次你要的是让你起死回生。”

秦逸摸了摸下巴，今天心情还算可以，林艺长得很美，她本来会给个折扣价，但她要彻底扭转林艺的命运，代价如果收的太轻，她们都受不起。

“代价是梦醒后，你此生都不再做梦，可以吗？”

“不再做梦？”

“是的，字面意思的不再做梦。噩梦，好梦，都会不见，你会睡得一片空白。”秦逸耸了耸肩。

“当然可以。”林艺急切地说，“梦有什么重要的。”

“是吗？”

过去的梦，可以和逝去之人重新相会，失去了梦，就再也见不到已经死去的人了。他们的思念无法传达，今生羁绊就此了结，来世，谁知道能不能再续呢。

而对未来的梦，价值更是无法估量。

“那么现在闭上眼睛。”

林艺闭上眼，香的味道很特别。刚开始像寺庙里的那种檀香，后来变化得越来越快。闻起来像玫瑰，像雪，这些味道涌入了她的脑海，侵袭了她的意识。

“帮我个忙，”秦逸说，“别做太奇怪的梦，好吗？”

这句话的意思林艺没有弄清，她陷入了深度的黑暗。

林艺闭着眼睛，斜靠在沙发上。春寒料峭，秦逸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本心，侧过身，将身上的校服脱下，盖在了灵体的身上。

“毕竟是个女孩子。”她给自己的行为做了个解释，之后斜靠在另一边，慢慢合上了眼。

客厅里的钟时针缓慢地移动着，最后停在了八点。钟是老式的，报时的木质小鸟从小木门里伸出来，咕咕地叫。客厅一片沉寂，只留下了香气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