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夜里莫名有些许冷意,或许是因为下了小雨的缘故,此时,站在船舱里的少女也忽然觉出些寒意来。这是艘小型货船,行驶在黄浦江上,即将到达约定的码头,刺眼的白色灯光划破了泛起水波的海面,虽然是夜里,两岸的灯光仿佛是星星那般点缀着,航速下减至原来的一半,保持着1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欢快的沿着江岸行驶着,船上载着8万吨货物和27个人,当然,这些人中,也包括了原本不属于这艘船上的少女和其他一些伪装的人。
少女20多岁,如果单从表面上看的话,是中国人,高挑的身材配上清秀的面庞足够称得上年轻漂亮,她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隐藏在白色的女士礼帽之下,小巧的耳垂上面镶着耀眼的白色的钻石耳钉,脸上画着淡妆,眉也勾勒的细细的形状,此时正微微皱着,浓密的睫毛下黑色的眼睛里仿佛含了许多故事,她嘴唇涂成红色,也是淡淡的,单看面庞的话倒像是充满古典气息的中国传统大家闺秀,从诗词里走出来的女子,只是,与传统服装无甚相同的是白色的衬衣和长裤下高跟皮鞋,这三者既宣告了她是一个非传统的人也将她衬的相当干练。
船头悬挂着的日本国旗,也淋了些雨,不能在像白日里那般飘扬摆动了,不过它还是发挥了它的职责,向第一眼看到船的人宣告出重要的信息,这是日本的商船。虽然已经行驶到了中国的海域,但是日本商船的身份却十分管用,有了它,也就有了安全和效率的保证,是的,在这个混乱的1925年,即民国十四年里,对于手里没有枪炮子弹而又和中华民国进行贸易往来的小型商船来说这很重要。
站在船舱里的少女推开门,听到淅淅沥沥的声音有些心烦意乱,抬起手腕,皮质的白色表带连接着精致的手表,时针岿然不动,停留在标着罗马数字“Ⅲ”的地方,秒针却急速的前进着,一秒,两秒,三秒……没有时间了,在凌晨之前必须做出决定,这是第一步,是最重要的开端,做不好,将是致命的。
背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女警惕性的回头,同时,长时间训练出的良好素养使她不自觉的把右手触上了腰间,不过马上她就意识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刚才声音的来源正是自己的贴身婢女杏儿从床上起来制造的,杏儿,这名字取的相当随意,不过很正常,一个只值一块大洋的丫头,谁会精心去取一个好听又文雅的名字呢?尽管大小姐曾给她用她自己的姓取了个名字,杏儿却直说承受不起,自己一个丫鬟而已,她十多岁的时候就被卖进了顾家,与小姐年龄相仿的她很荣幸的成了小姐的贴身丫鬟,更荣幸的一直跟着小姐留学欧美和日本,不过尽管去了思想先进的外国,她的思想也没有先进多少,她一直觉得有名有姓是像大小姐这样的有身份的富贵人家才般配的……杏儿穿好了衣服,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罩在少女的身上,“小姐,天很凉,这样站着,会生病的。”
将和自己的父亲见面了,不是应该欣喜的吗?怎么小姐的神情觉察不出来多少应该有的表情呢?难道还是因为三个月前的病?杏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不能自拔,三个月前,身体一直柔弱但挺健康的小姐突然没来由的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在日本的医院接受治疗,不久出院。
不过小姐仿佛失去了一些记忆似的,常不经意间问杏儿过去的一些事情,甚至性情也变了许多,本来活泼的性格还变得有些抑郁,就比如此时,明明是值得高兴的时候,脸颊却看不到笑容,还有些冰冷,就连眉头也想要锁起来似的,这样的小姐,好陌生,和三年前从英国回来看望父亲的那个人儿好不一样……
外套被罩上身子的一瞬间,少女僵硬的身子缓和了很多,心里竟有些心疼,越是心疼越是不安,在这种折磨下他快要疯了……
“杏儿,你跟着我多久了?”少女还在犹豫不决,她要再确定一下,她不想做一个将无辜之人推上断头台的刽子手,除非她没有选择。
“啊???小姐不记得了吗?自从去十五岁来到顾家之后,寸步不离跟在小姐身边已经将近八个年头了……小姐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啊,这样的事你不是应该都知道的吗?”与小姐长时间的相处使她感觉像小姐的姐姐一样,说话没有什么顾忌。
“寸步不离”像锤子一样砸在少女的胸口,将自己压抑的无法呼吸,这样一个像“定时炸弹”一般的东西确实没有留着的必要。可是还没有等少女下定决心,杏儿自己却又就这刚才的话题滔滔不绝的讲了许多,比如小姐任性拉着杏儿逃学出去玩耍害杏儿受到老爷的责罚,比如俩人一起偷偷的屋里养了宠物猫,管家福伯发现了却允许了她们的行为,比如后来留学时跟着翻译先生学习“蝌蚪”一样的英文字母……
还没有等她讲到在日本如何时,少女就突然打断她,让她停住了,因为听着那些话语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少女从外套中掏出皮夹,里面纸币虽多,却都是日元,不合适,想了一下,转身走到放衣物的箱子里,最里面躺着雕花的楠木锦盒,里面是自己在日本时兑换的大洋,准备的不时之需,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取出所有硬邦邦的“袁大头”,足足三十个,在这个年代,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少女觉得还不太够,她其实没有关于大洋这种钱币的概念,毕竟这是以前的她从来不会考虑的问题,然后她想了想,从首饰盒里取出镶着钻石的吊坠和胸针,用丝绸手帕包起来,打了个死结。
沉甸甸的,当它交到杏儿手里的时候,杏儿这样感觉到,只是,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你走吧。”说这话的时候,少女语气冰冷,“天亮前就能到达上海,然后你雇个汽车离开,不要和我一起回到顾家……”
话只有一句,淡淡的口气,没有陈述过多的理由,却将杏儿的心坠入到了谷底,“小姐,你怎么了……你真的变了好多,你原来绝对不会说让我走的胡话,自从三个月前你生病以后就变了好多……”
话音刚落,急促的敲门声想起,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代替杏儿快步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个年轻的男人,左手撑着伞,右手垂着,黑色的西服袖口处已经湿透,其实,外面雨不大,他又撑着伞,这样还被淋湿了袖子,只能说明他在雨中停留了很久,甚至还做了其他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不请我进去吗?”男人开口,带着笑,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这样,永远带着笑容,即使是在把匕首精确无误捅入别人心脏的时候,被杀的人也只能看到他脸上挂着的笑容,而不是凶狠邪恶。
少女还没有开口,男人却合了雨伞自己走了进来,杏儿有些意外的问好,“秋山大人……”
“好”字还未脱出口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因为她此时正被她口中的“秋山大人”勒住了脖子,无法发出声音,嘴里含混不清的蹦出几个词语,“小姐,小姐……”瘦弱的两手努力抓着即将让自己窒息的粗壮手臂,眼睛却死死盯着一动不动的小姐,没多久,便不再挣扎,目光含着差异和惊恐,嘴巴长的很大,眼球突出,在昏暗灯光下的船舱里显得有些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