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

下午，當我一如既往的走進季晴珊的病房時，原本以為她也會一如既往的用視線迎接我。

但她卻看著窗外，看得出神。明明今天沒有下雨。

正當我想問她「在看什麼呢」的時候，她似乎早已察覺我走進病房，而搶在我開口之前問了一句讓我不明所以的話。

「杜醫師，妳相信天國的存在嗎？」

「什麼？」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問這話的理由。

「我昨晚做了夢，夢到以前的自己。她對我說『真好呢，妳現在可以待在天國』。」

我沒有打斷她的話，只是靜靜的待在一旁，聽她繼續往下說。

她說，從她有記憶的時候開始，父親就不讓她來醫院，縱使她發病了也一樣。

要嘛叫她忍著，要嘛把她關在家裡，真的撐不住了，才找醫生到家裡幫她看病。

她懂事之後便慢慢明白，她有心臟病這件事，是一個天大的秘密，誰都不能說。

要是想和一般人一樣生活、成長，就必須隱瞞自己有心臟病的事。

吃藥不能讓別人看見，發病了也要躲起來自己想辦法。

直到七年前，因為參加中學的校外教學而集體食物中毒，因此幾乎全校都得了急性腸胃炎，住院一週，她也不例外。那是她第一次進到醫院裡。

「那時候，醫院裡白茫茫的，還有好多穿著白色制服的醫生、護士，就好像天使一樣。雖然那時候身體很不舒服，但我卻很開心、很興奮，覺得醫院就像天國，是不是很奇怪？」說到這裡，她才回過頭來看我，似乎想從我的眼中得到答案。

「一點也不奇怪。」我並非想讓她開心才這麼回答，而是明白了她口中的「天國」，對她而言代表著什麼意義。

「那現在呢？還覺得醫院像天國嗎？」

「雖然還是滿喜歡醫院的，但是……」話還沒說完，她又看向窗外。

下午四點過後的陽光，已經不像中午那麼炎熱、那麼令人招架不住。

這讓我突然興起一個念頭……一個我至今仍然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念頭。

「要不要和我出去走走？」

她先是回過頭來，眼裡滿是驚訝的看著我，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似的，直到我輕輕點了頭，她才將開心寫在臉上。

就像得到期待已久的禮物，卻又不敢收下，問著「真的可以嗎？」

「妳最近幾天的病情都控制得滿穩定的，外面天氣又不錯，為什麼不可以呢？」雖然想再加上「出了什麼事的話還有我在」這句話，但想想實在太觸霉頭，就把話吞回去了。

聽到我的回答，她的笑容都快比外頭的陽光還要燦爛。

果然，還是很想出去吧。

當然，我沒有忘記和她「約法三章」──「不能太興奮」、「不能離開我的視線範圍」、「我說回來就要回來，不能不聽我的話」。當然，她很乾脆的答應了。

「那我也想提一個要求……」她怯生生的問著，我則示意她繼續說，「我們能不能不要穿醫生和病人的衣服呢？」

「當然可以，妳有帶自己的衣服來吧？」

「嗯！那我等一下也可以不叫妳『杜醫師』嗎？」

「變成兩個要求了呢。」見她露出失望的表情，我竟然覺得有趣，「妳想怎麼叫我都可以。」

「那，語欣……姐？」

「呃，還是不要加『姐』吧，感覺好老。」

「知道了～語欣。」我喜歡她的笑容。

說是出去走走，其實就只是到醫院旁的公園而已。

我們有說有笑，但走得很慢，而且走不到五分鐘就需要坐下來休息一次。

即使如此，她還是很開心。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她一生當中最快樂的一天，但我確定這是我一生當中最放鬆的一天。

第二章　寧靜，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