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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幫季晴珊急救的畫面,仍然歷歷在目。
她因為心絞痛而深鎖的眉眼,因為呼吸困難而紊亂的氣息,因為與死神拔河而逐漸模糊的意識,因為病痛而無力支撐自己的柔弱身體,每一個畫面都清晰的印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
這不是我第一次親自為心臟病患者急救,但不論成功與否,那些畫面都不會留在我腦中太久。
我受過專業的訓練,很清楚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救治病患的過程中參雜其他想法。
──即使只有一絲猶豫,都可能對患者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老師曾經說過的話,言猶在耳。
但那天,我腦海中卻不斷想著,「妳還沒告訴我,問那個問題的理由呀!」
可惡,這樣實在太不專業。
『欸欸,妳們不覺得杜醫師這幾天看起來心情很差嗎?』
『真的耶,本來只是板著臉而已,現在是連眉頭都擠在一塊了。』
『是因為那個重要的病人吧,聽說病情很嚴重了,杜醫師肯定很煩惱。』
午休時,我還在洗手間外聽到這樣的對話,稍微感到抱歉讓她們失望了。
因為,我這幾天想的事,跟她的病情幾乎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為自己莫名的心煩意亂感到焦慮。
自從那天之後,我每天下午都會到季晴珊的病房待著。
理由是我認為那天的狀況往後會發生得更頻繁,說白了是我不放心負責這層樓病房的住院醫師和護理師。而副院長,在知道我那天急救的人是季晴珊之後,一句話都不敢吭,還對我更加和顏悅色了。
但奇怪的是,自從我每天下午都到這間單人病房待著之後,季晴珊的病情也相對穩定了很多。至少,沒有遇到需要急救的狀況了。
這幾天的天氣很好,很晴朗。
她已經不像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總是看著窗外了。
反倒是每當我走進病房,她就盯著我看。
「就那麼期待看到我嗎?」原本只是半開玩笑的問問,好奇她的反應。
「嗯!」她卻回答得如此坦率。
這樣一來,感到不好意思的人,似乎變成我了。
「我可是醫生喔。」我想,沒有人會喜歡一天到晚看到醫生吧。
「因為我是病人呀,見到醫生會覺得安心嘛。而且,」像是在吊人胃口,不一次把話說完。
「嗯?」
「前幾天我發病的時候,妳一出現就讓在場的人都冷靜下來。」
「妳還記得當時的事?」這還是這幾天以來,她第一次提起那天的事,我還以為她不記得了。
「這是早上聽巡房的護理師說的,她一直說那天的杜醫師超~冷靜的指揮全場,超~帥~的~」一邊說還一邊學著別人說話的語氣。
「原來是這樣……」
「不過呢,雖然我對那時的印象有點模糊,但我很清楚記得有一個溫柔的聲音,讓我感到非常安心。」
「溫柔的聲音?」
「嗯!是對我說『來,把手給我』的聲音。」
她說的話和她的笑容一樣,是那麼的坦率又純粹。
這一刻,我似乎突然明白,最近這幾天的心煩意亂已經不再重要。
也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能和某個人相處得如此輕鬆。
我甚至暗自期盼,當有一天,她不再是病人,而我也不是醫生。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該有多好。
我願意發自內心的為那天的到來,雙手合十的祈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