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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當我離開那間單人病房時,雨停了。
說著「放晴了呢」的女孩,臉上綻放的笑容和她問我「那個問題」時的笑容是一樣的,一樣的燦爛。
──「失敗機率最高的是哪個手術?」
這個問題從昨天就一直縈繞在我腦中。
即使我現在身處一個重要的會議中,仍然揮之不去。
我想了一個晚上,也想不出她問那個問題的理由。
不,正確的說法是,我還是第一次從病患口中聽到這樣的提問。
「……。那麼,以上就是針對季小姐的診斷報告所作出的評估方案,接下來要討論今後治療方向,請副院長為我們主持會議。」
那些診斷報告、評估方案,我已經反覆看過無數次,但我還是想不出任何可能提高手術成功機率的辦法。
昨天,我回答不出那個問題,她大概也能從我的沉默中得到答案吧。
「相信各位已經從剛才的報告中清楚知道了,季小姐的身體狀況非常不樂觀,這也是為什麼每一項手術方案的成功機率都在10%以下,甚至更低的原因……」
心不在焉的聽著副院長冗長的說明,他說的那些內容我再清楚不過。
就是因為她目前的身體無法負荷任何一項大手術,我們才會無計可施。
「……,不過,正是在這種艱難的狀況下,我們才更不能失去信心,要發揮我們的專業,……」
當我還在納悶副院長怎麼把主持會議變成鼓舞士氣的信心演講時,就瞥見季先生和季太太就坐在靠牆的位子。大概是中途才進來的,我沒有注意到。
像今天這樣的內部會議,通常是不會讓病患或家屬參與的,看來又是副院長的安排。難怪我一直覺得這個醫療小組會議很多餘。
多餘到竟然還有中場休息時間。
這種走走形式的會議,到底為什麼要花那麼久的時間呢?
莫名的感到焦躁,只想快點離開會議室。這樣想著的時候,有個護理師突然闖進會議室。
「杜醫師!XXX號房的病人有狀況!」
「什麼狀況?負責的住院醫師呢?」
「住院醫師已經在處理了,但還是要我請妳過去一趟。」
「好,我跟……」
「杜醫師妳要去哪?妳忘了待會主刀醫師要報告嗎?」
「我沒忘,但救人要緊。我先……」
「妳先報告完再去,別忘了妳的『職責』。」
「……」我彷彿聽到自己的理智線斷掉的聲音,但我試圖保持冷靜。
「我的職責是救人,」
冷靜的說出這半句話,便跟護理師走出會議室。
我沒有說出後半句話──「而不是在這裡開沒有意義的會。」是為了避免讓場面更難堪。
一邊往病房的方向趕去,一邊從護理師口中了解具體情況。
「不好意思呀杜醫師,他們只叫我找心臟外科的杜醫師過去,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病人的狀況。」得到這樣的回答,難怪剛才護理師一衝進會議室就叫我,明明也有其他心臟科醫師在場。
不過,為什麼是指定我呢?腦中閃過這樣的疑惑,但我沒有問出口。
「沒關係,到了嗎?」其實我剛才根本連病房號碼都沒聽清楚,就只想著有病人很危急,需要我趕過去。
「就是這了。」
走進病房的時候,我瞬間明白為什麼是找我過來了。
病床上躺著的人,是季晴珊──那個笑著問我「失敗機率最高的是哪個手術?」的女孩。
「怎麼回事?」「患者兩分鐘前出現心絞痛症狀,已經含了硝酸甘油片,但沒有效果。」
「去拿anylnitrite來,還要一條乾淨的手帕,快!」「喔、好!」
「誰讓病患平躺的?快把她扶起來,讓她坐在床沿。」「是!」
「來,左手給我,我先幫妳按內關穴。」
「杜醫師,anylnitrite和手帕拿來了!」
「好!你幫我壓著她的內關穴。妳扶好她。」將手帕包住裝有anylnitrite(亞硝酸異戊酯)的小安瓿,敲碎之後讓她吸入。
屏息等待藥效發揮作用的15秒鐘,彷彿過了好久好久。
直到病患的症狀緩解,呼吸恢復正常,繃緊神經的我們才鬆了一口氣。
讓住院醫師和護理師回去各自的工作岡位後,我留在病房收拾剛才敲碎的安瓿。
病房內很安靜,安靜得像是幾分鐘前,在這經歷的一次生死關頭,並沒有發生過。
第一章 梅雨季,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