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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依舊下著雨。
在上午的最後一號病人對我說了「謝謝杜醫師」,並走出診療室之後,我長長的嘆了口氣。
「杜醫師下午不是不用看診嗎?怎麼還唉聲嘆氣的?」將桌上的病歷整理好,正準備走出診間的護理師,回過頭來納悶地看著我說道。
「看診還比較輕鬆呢。」沒有多做解釋,我只是回以一個苦笑。
「啊、待會是要去看那位『重要的』病人吧,加油喔~」
關於那位「重要的病人」,即使整個醫院的員工都被下了封口令,私底下還是會像這樣用代稱來提及。
雖然明天才要正式的召開醫療小組會議,但是大家也差不多都知道主刀醫師換成我了。
果然,在封閉的醫院裡,消息傳播的速度不是普通的快呢。
「重要的」病人……嗎?
或許對於副院長來說是吧,但我不是很喜歡這種說法。
因為相對而言,不就表示其他病人「不重要」嗎?
雖然我知道只憑一己之力,不可能拯救所有病患,但每一個來到我面前求診的人,都是同等重要的。
我想,這就是我的職責。
回過神來,我已經站在走廊盡頭那間單人病房門外。
像是要進去面試一般,我做了一個深呼吸的動作,才敲門走進。
病房內很安靜,安靜得像是一個人都沒有。
不過,昨天那個白皙到幾乎要跟病房融為一體的女孩依舊坐在病床上。
讓我有種「她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移動半步」的錯覺。
我知道她在看雨,看雨什麼時候會停。
「謝謝。」這是我們一起靜靜的看雨,不知道看了多久之後,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不記得我有做什麼需要被感謝的事。」
「謝謝妳在這裡陪我。」即使她說明了道謝的理由,我還是不解,因為我認為這個理由,不管是誰都能輕易做到,根本不值得被感謝,而她像是看懂我的納悶,「妳是第一個『真的在陪我』的人。」這樣說著。
我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聽到這麼直率又純粹的話,是什麼時候。
「妳應該已經聽說了吧,手術的主刀醫師換成我了。」
她先是露出「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了嗎」的表情,隨即點了點頭。
果然那隻老狐狸從一開始就跟他們說主刀醫師是我了吧。
「雖然明天的醫療小組會議,才會正式宣布這件事,但我想先跟妳說明一下會議上將會討論哪些事情。」
「可是我的父母都不在這喔。」
「沒關係,這只是我個人想要把狀況說明給妳聽而已。畢竟,接受手術的人是妳。」我應該有盡量把話說得好聽一點,但我確實是認為,我只要對接受手術的人負責就好。至於家屬,我相信副院長自己會去跟他們說明清楚的。
「謝謝……」輕輕吐出這兩個字的她,這次似乎不打算告訴我理由,只是靜靜地等待我的下一句話。
「那麼,就先從妳的診斷報告和投藥狀況開始說明吧……」
除了手術成功的機率之外,我幾乎把明天要在會議上討論的事項都說了。
關於可行的幾個手術方案,我試著用一般人也能理解的語言把手術的原理和過程,以及術後可能會遭遇到的狀況講解了一遍。
雖然我沒有特別強調她延誤就醫而導致病情惡化的事,但她似乎也很清楚,事到如今只剩下動手術這個方法才「可能」延續她的生命了。
在我說明完這一大段刻意將醫學專業術語用淺白文字代替而導致過於冗長的內容之後,我們都陷入了沉默。
我想,她是需要一段時間來好好消化我所說的話吧。
但沒多久,她就打破了沉默。
「杜醫師剛才提到的那些手術方案……」
即使我刻意略過不提,果然病患最想知道的還是手術的成功機率吧。
我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因為成功機率太低才不想跟她說,但我明明已經很習慣「理性的告知病患和家屬,手術的成功機率是多少」這件事,不管那機率是否令人絕望。
「……機率最高的是哪個?」
「什麼?」是我聽錯了嗎?
「我想問,失敗機率最高的是哪個手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詫異表情讓她發笑,再次將提問複述一遍的她,臉上的笑容與提出的問題,形成強烈對比。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