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成功之後，我們一起在醫院度過了她的20歲生日。

當然，她的父母和副院長都在。

副院長得意洋洋的接受她父母的感謝，彷彿這台手術是他動的刀。

甚至還想開記者會，大肆宣揚一番，不過被她父親阻止了。

結果，副院長並沒有如自己所預期的那樣，因為手術的成功而得到任何好處。

他，依舊是副院長。但我不確定，他擅自更動心臟移植名單順序的事，會不會讓他從副院長的位子跌下來。

手術成功之後的兩個月，她恢復得還算不錯。

也因為這樣，她父親執意要提前將她接回家。

雖然我一再強調，心臟成功移植不等於立刻擁有健康的身體，還是需要小心照料。但她父親似乎不怎麼在意，堅持要為她辦理出院。

我常在想，要是當初我再多堅持一下身為醫師的立場，她是不是就不會……。

我永遠記得，當她回家療養的一週後，再次被送回來醫院急診室時，我面對著她那已然停止的呼吸心跳，有多麼的無能為力。

那一刻我才明白，其實就連身為醫生的我，也無力決定她的生死。

急救無效的時候，我沒有哭。

確認死亡時間的時候，我也沒有哭。

即使現在，我就身處她的葬禮，我還是沒有哭。

也許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功勞，但我隱約覺得，或許是因為我還沒接受這個事實。

──季晴珊已經死去的事實。

葬禮結束之後，我正準備離開。

「杜醫師，請等一下。」叫住我的，是她的母親，「晴珊希望把這個交給妳。」交到我手上的，是一個跟手掌大小差不多的盒子。

「這是……？」

「是錄音筆，是晴珊在出院之後錄的，本來打算在回診的時候交給妳，但已經沒有機會……」她的母親哽咽的說著。

「謝謝，請您節哀。」除此之外，我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語。

我漫無目的開著車，不想回醫院，也不想回家。

直到遠離城市，我才把車停下來。

看著手中的錄音筆，我竟不敢按下播放鍵，就這樣愣了好久、好久……

然後，錄音筆傳來的第一句話，就讓我泣不成聲。

──『語欣，謝謝妳救了我。』

『讓我可以用健康的心臟活到20歲，雖然我很清楚以後還是會有發病的可能，但沒有妳的話，我或許連13歲都活不過呢。

還記得我說的，七年前我第一次住院的事嗎？我後來才想起來，我們七年前就見過了，但妳大概已經忘了。

那時，因為我們學校集體食物中毒，妳們醫院缺乏大量人手，就讓見習醫師也來幫忙照顧病患，而妳也是其中的一員。

當時的我，其實已經不想活了。就像妳知道的，我不只被病痛折磨，還要想盡辦法隱瞞自己的病，真的很累。

在我想結束自己生命之前，我心血來潮的問了剛好來巡房的妳一個問題──吶，妳相信天國的存在嗎？

本來我天真的想著，我死了之後，大概就可以上天國吧，但妳卻回答我說──我不信那套喔。

這讓當時的我很受打擊呢，但妳隨後又說──不過，如果我能找到一個讓我有歸屬感的地方，那應該就是我的天國吧。

雖然我對妳說的話似懂非懂，但我發現，原來不用死也能找到天國，然後我就喜歡上醫院了。

……因為那裡，有妳在。』

聽到這裡，我按下了停止鍵。

我不記得我花了多久的時間，才讓自己止住淚水。

我只記得，那天下午的天空，非常晴朗。

第四章　放晴之後，完。

後話：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年。

杜語欣偶然經過一間漂亮的房子。

那間房子讓她想起，當年和季晴珊在公園散步時，口中所描繪的，嚮往的家的模樣。

於是，杜語欣買下了房子。

只為紀念這段──曾經發生在雨季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