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意外变故 (一)
一辆在路边停着的汽车突然穿过人群,向那人冲去,速度不快,他本能向后退,汽车却步步紧逼,他往左边退,汽车追到左边,他走到右边,汽车又追到右边!好不狼狈!
混蛋!在这么多人面前分明是让自己难堪,他拿着手里的铁棒重重的敲了一下车头,传来一阵强烈的响声,震得他的手也麻酥酥的,同时,车也停了。
路易斯吹着口哨,走了下来,看到自己的车有一小块儿凹了下去,心疼的抚摸了一下,“谁这么不小心?你吗?”他看着面前这个狼狈的捕头,差点笑出声来,你不是喜欢用强权压人吗?我今日也尝尝这种滋味。
这人儿本来就因为刚刚的一番折腾而心存怒气,正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却发现,这个人,他不能也不敢得罪,不止是因为他的英国人,而是因为他的身份,英国的贵族公子,连警务处处长麦高云也对他礼让有加。
“霍华德公子怎么会在这里?”尽管心里对他相当怨恨,表面上还要毕恭毕敬。
他走到顾君然身边,却不是对顾君然说话,“怎么了?我住在公共租界里,每个地方都可以自由出入,难道不可以出现在这里吗?”
“不不不,您当然可以到这里,整个公共租界您都可以自由出入……只是,我们在这里执行公务,霍华德公子您能不能暂避一下?免得误伤到您……”对付这样的人,他强硬不得,只好低眉顺眼,想把他请去别的地方。
可是显然,路易斯并不那么容易对付,“执行公务?可我只看到了一些张牙舞爪的纸老虎在欺负压迫一些手无寸铁的学生,甚至连女生也不放过,你们,她,她,还有他,他们都受伤了,你们是在执行公务?我怎么看到了一群跳梁小丑?还是凶神恶煞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一些稀稀疏疏的嘲笑声,跳梁小丑,这可真是个恰当的比喻。
忍!忍!我忍!不仅要忍,还有微笑,“哪有哪有,我会让手下人小心一些的……”
“可是,您已经让我美丽的海伦公主生气了!君然,惹你生气的他们,你想怎么惩罚呢?”路易斯笑着拉起她握成拳头的手,仿佛是为了平息她的愤怒似的,殷勤的展开她的手掌,我的公主,经常皱着眉头握着拳头可不好啊!
顾君然甩开路易斯的手,她明明是来解救学生的,反而让这个路易斯解救自己。况且,有路易斯在,也不需要自己了吧?如果路易斯是一个有贵族精神的贵族,那么他会帮助这些学生的吧?顾君然拉着沈梦初和梅梓菲上了车,“我们走……”然后又看了那些被打的战战兢兢的学生,“那些学生,如果你们还想回去上课,就快回到学校,去学校医务室里赶紧包扎一下……想继续参加活动的,就去吧!记得平安回来!”
唉,公主不接受骑士的帮助呢!那么骑士就帮助其他人吧!在顾君然的交待下,人群分成两波,受伤的回到学校接受治疗,另一些继续出发,前往预定地点,参加悼念活动。那英国捕头虽然很不满,可是面对着路易斯,也不能发作。
只是最终,他也没有释放那四个被捕的学生,他对路易斯说,通过逮捕领头人来平息暴动是麦高云的命令,自己没有释放的权利,不过可以向路易斯保证,他们会保障这四个逮捕学生的安全,不会让手下伤害他们,并且,如果他们的学校和家庭监护人提出释放的请求时,他们会立即释放。不过这些话的真假,谁清楚呢?
路易斯态度也不那么强硬了,顾君然也离开了,他根本没必要继续威逼他们,尽管他十分同情那些学生,可他本身也是一个英国人,与公共租界里的英国人强烈对峙并不符合他的立场,况且,正如他本身的想法一样,工人有反抗的权利,巡捕也有镇压的权利。
顾君然整理一下她散乱的头发,然后用纸擦去她嘴角的血迹,“疼吗?”沈梦初摇摇头。“答应我,以后不要去参加这种类似的活动好吗?”她亦是摇摇头,顾君然的手突然顿住。
“顾姐姐……我是不是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我只是怕你受到伤害……”
“可是,顾姐姐,这次……我真的,很想,为他们,也为我和我们家自己争取一些权利……顾姐姐……你知道这些在日本做工的工人的现状吗?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工资却只有一角五分,还要扣除百分之五作为储备金,以及上缴一部分作为餐费等,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一个工人不生病不做其他事情,一年赚的钱也比不上您这样的富家小姐在西餐厅的一顿饭钱……”
“这样吗?那他们为什么不换别的工作呢?”
“……”果然是从来不缺钱花的大小姐啊!穷人的生活她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沈梦初摇摇头,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工人的生活,她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是一些曾经在日本纱厂做工的工人告诉她的。
看到她摇头,顾君然也明白了什么,“虽然我不太理解他们的生活,但是你这样说了,我便支持你的决定,不过,你要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就像今日这般,好吗?”
“嗯……那,顾姐姐,送我回家吧!哦,对了,把小梅也送回我家吧,她也受伤了,我给她包扎一下……”
小梅看着亲密无间的二人,感叹道,顾小姐对沈梦初可真好,只是这种好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救命之恩还是其他?怎么感觉相识了许久似的?顾小姐不是刚刚回国吗?听梦初无意间说二人以前也没有什么瓜葛,那为何会待她如此之好,把她当做妹妹来看待?想是这么想的,却终究没有问出口,在听到沈梦初要把自己送去她家的时候,断然推辞,道:“这点小伤,不痛不痒的,何须你帮我呢?况且,刚才那样的危急时刻,顾小姐能来帮我们解围已经足够了,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了,直接把我送到大的巷口就好啦,我自己走回去,下午再去学校吧……”,顾君然点点头,原来,梅梓菲与沈梦初两家仅仅隔着几条小巷子而已,大概这就是书上常写到的缘分吧。
将沈梦初送到巷口,顾君然没有继续往前走,一是因为她想的是自己已经无缘无故逃了一节课,岂有再逃之理?她虽然没有和那些学生相处多久,但是已经有了一些感情,让那么多的学生等自己一人是多么不好意思的事情啊!这点沈梦初也是理解的,她微笑着对自己说让自己赶紧回学校。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她前天偶然听下人吴妈说起,其实居住在这儿附近的人,中下层居多,他们对于自己这样的人是又惊又怕甚至还有一些仇视的,在这些中下层人的眼中,顾家就是一个和有权有势还有钱的大军阀,游走于直系和奉系之间,两方都想拉拢,并且与日本人有生意往来,和公共租界里的英法人关系密切,挣的钱肯定也不那么干净。这些人也不管有没有证据,无端的猜测多了便三人成虎,大家都信了。这些顾君然知道后只是笑笑,摇摇头,笑那些人的无理取闹,笑那些人的不辨是非。
不过吴妈的一番话终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顾君然想:怪不得原来车停在这里的时候总被划上几道刮痕,感情是那些人对自己的“报复”啊!这些类似小孩子的行为让自己哭笑不得。不过自前天那一番谈话之后,她便刻意远离这里一些,她只怕经常出现在这里,指不定给沈梦初带来多少流言蜚语呢!
迫不及待想着立刻赶回去的顾君然自是没有走进那一条小巷,自是没有觉察出里面的异样,亦未能在沈家突然遭逢变故的时候及时伸出援助之手。
沈家附近围满了人,水泄不通,这是怎么了?明明今日早晨一切还是安然无恙的啊!她挤进人群,走进宅子,直到看到了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时,她想到了一句话,该来的总会来,而且,来者不善。
她预料的没有错,松田司彦来到这里当然不是像以前那般下下围棋喝喝茶顺便旁敲侧击而已,这次阵容声势浩大,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将沈氏厂子给据为己有。
为了今日,他很久之前就开始筹划,在三天之前开始实施,在这个计划里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一枚棋子,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三日前,刚从染坊里下工的刘望辉从小茶馆里出来,手上提着一包花生米和兰花豆,不值钱的小东西,却可以家里那两个刚十几岁的小馋猫欣喜不已,自己这个当爹的不能让他们向那些大户人家一样锦衣玉食的,但是可以好好疼爱他们,一个小玩意儿,一包小零食,还是买的起的。他刚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还没走几步,就被几个陌生人挡住了去路,那些人生的人高马大,一看就是自己是惹不起的。向来有些胆小的他自是不愿意惹是生非,对于这几个人唯恐避之不及,哪还敢招惹呢?他刻意避开那些人,在路的最外边沿着墙角走着。但是那些人却径直拦住了他,“刘望辉是吧?可算等着你了,我们老板要见你!”然后不容分说,也不让他挣扎,直接把他架上了路边的车。
一路疾驰,左转右转,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这是哪?他下车还未来得及多看,那些人又架着他,跌跌撞撞的往一个房间带去,“老板,人带到了……”语罢,那些人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
带着圆片眼镜,留着小胡子的人放下手中的茶,“哟西,刘先生,请坐请坐,手下人不懂规矩,照顾不周,没有吓着刘先生吧?寒舍简陋,还请刘先生不要介意……”
刘望辉本人虽然没有与日本人打过交道,但也见过好几个日本商人,眼前这个日本人一口生涩别扭的汉语,还硬要说一些文绉绉的敬语谦词,称呼自己为刘先生,显得不伦不类。不过刘望辉管不了这些,他担心的是眼前这个男人把自己带到这里,肯定没有什么好事,但是他不敢开口拒绝。他也不懂这些日本的礼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地开口“我……我好像……不认识您吧?”
松田司彦看到他这个样子,心满意足的笑了,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有多大本事的人,他需要的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最听话。“刘先生不认识鄙人实属正常,不过鄙人可是对您的生活和工作了如指掌呢!暂时不认识不要紧,鄙人相信,这次愉快的合作之后,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这些钱都归你!”他将桌子上的一个信封推过去,刘望辉远远的瞟了一眼,厚厚的,鼓鼓的,应该不是小数目,只是他这样的人,会让自己做什么呢?
不过无论做什么,哪怕是重操旧业,他仍旧有些心动了,他盯着那些钱,咽了一下口水,“那,您要我做什么呢?”
“很简单,这件事对阁下来说十分的简单。听说阁下在沈氏的厂子做了十多年的工了,那想必对它的一切都很熟悉吧?我要你……”
刘望辉不是傻瓜,听他这话显然是和沈家有关,自己也常听厂里的人说起很多日本人都惦记着沈家的厂子和技艺,这个日本人不会是想……
他打断了松田司彦的话,小心翼翼的说道,“你不会是想要沈家刺绣的秘籍吧?这种东西有没有还要另说,况且就算是有。也不是我一个普通工人就知道的啊……”
松田司彦摆摆手,笑着说,“误会了,刘先生可是大大的误会了,我要是并不是所谓的秘方,我要你做的事情,只是……”他似乎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足以让听到的人心惊胆战。
刘望辉听完直接跌坐在地上,比刚来时更结巴了,“这这这……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
他这样的反应并不让松田司彦觉得恼怒,因为他早已料到这个人会如此反应,胆小怕事是他一贯的性格。松田司彦笑笑,“刘先生别这么早说你不行啊!我对阁下的情况可是了如指掌啊!当然对阁下成家立业前做过什么一清二楚,这种事情对于阁下不是驾轻就熟的吗?况且,又没让阁下杀人,只是毁掉一些东西而已,其他的事情鄙人都安排好了……”
“我我我……我过去是做过一些错事不假,可是自从在沈家做工以来我都安分守己……并且,沈家待我们不错,我怎么能恩将仇报?”刘望辉面如死灰,以前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古人不都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吗?自己回过头了,为什么现在这些事情会再被提起啊!更要命的是,现在,自己要为瞒住以前的错误继续犯错误。
“恩将仇报?鄙人如果调查的不错,这个月月初阁下不是差一点被辞退吗?沈家小姐不管不顾刘先生家里有人要养活,就直接把阁下辞退,这也是恩情吗?如果不是你们的副厂长求情,阁下以为还能继续呆下去?”
松田司彦说的没错,当时知道自己这个老员工被辞退时,他既害怕又怨恨,愤愤不平,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为厂子考虑,没有错,当时的道歉之语也是违心的,这事又被松元司彦重新提起,他自己哑口无言。
松田司彦自知说到了他的痛处,可是这还不够,他继续加了一些猛料,“有些话鄙人已经重复了很多遍,鄙人对刘先生的情况了如指掌,家里有个妻子也在沈家做工,还有一双机灵可爱的儿女以及一个眼睛不太好的娘,这些没有说错吧?阁下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给他们想想吧?如果刘先生痛痛快快放答应,事成之后,不止得到这笔钱,沈家厂涨的位子给阁下来坐,不过,刘先生要是不识时务的话,鄙人可有一些话提前说好,鄙人大费周章实施这个计划,要是因为刘先生的不配合让它功亏一篑,那鄙人可是很生气的,到时候刘先生损失的就不仅仅是一点钱那么简单了,阁下懂我的意思吧?”
威胁的话语脱口而出,吓得刘望辉一身冷汗。松田司彦的话说的很明确,如果自己不配合,得不到这笔钱是肯定的,更重要的是,他很有可能对自己的家人做些什么,毕竟他们能将自己从家里附件的小巷子里掳来,那么肯定也知道自己家在哪……他简单权衡了一下,一方面是一大笔钱和一个厂子的位子,一方面是家人性命不保,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人,他只是一个小人物,首先想到的就是自保,以前做那么多的错事是,现在也是。
最终,他点点了头,心里不停的告诫自己,我不是为了位子和钱,我只是不想家人受到伤害……
松田司彦看到他这样的表现,笑了,如果沈老板和那些工厂里的工人都像他一样软弱,自己就不用每日为了这些事而焦头烂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