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
戴安娜的赤足微微陷进松软的黑壤，她机械地走过不知多远的路途。
我是谁？
茫然回首，戴安娜看到脚印一路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和黑壤一起消失在浓雾里。
我要干什么？
她转头看向那河水，镜子样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张蓝灰色的亡者的面容。
噗通。
亚可……名为戴安娜的人格最后这样想到，然后她湮灭在河水里。
凡俗的记忆很快消失，只留下最宝贵的，金子般的灵魂随着暗流涌动载浮载沉，她感到温暖，河水像是母亲那样包容了她。
在“黄铜颅骨王座”之巅顶，占星台的最上层，此世最强的生灵漠然地注视着一切，像是神殿中的庄严塑像一般冷淡。
待到那流星划过天际，祂也缓缓伸出手掌，那柄荆棘缠绕的钢铁权杖被祂握在手中，光芒从法杖顶端柔和的绽放出来，先是萤火般的冷色光……
多么无匹的力量从中迸发，刚刚弥合的深渊正如大日下的初雪，消弭无痕，本就未愈的伤痕一下子被拓展到超出极限的程度。
凯特·比拉提亚·布拉德佛伦，鲜血冠冕，以一己之力将主物质位面上最大的半位面撕了下来，还剩下六百四十四层的深渊被抛进混沌之中。
在萨纳托斯，在弗拉格，在那拉泰尔……
一位又一位的不朽存在几无先后之分地抬首仰望，但无一者敢与这等威力相抗。
狄摩高根身边坐着浩劫冠冕，黑发及腰的清瘦中年人带着一双绘有繁星的手套；格拉兹特被诡秘冠冕硬拖在他的城堡，两个莽夫中的聪明人算是棋逢对手；奥库斯的去路被痛苦冠冕所阻，不死的永动者和永动的不死者之间将有争斗；甚至连狄摩高根都不知其下落的密斯卡也要正面白骨冠冕，这两个老古董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动手。
比拉提亚家族的大小传奇倾巢而出，就连看门的克拉斯都和另一只三头犬咬在一起，深渊中凡是有些本领的主君都被与其相当的强者所阻，不得丝毫动作。
祂怎么能！祂怎么敢！
不论他们如何挣扎反抗，都没法改变这座巨大的混乱国度已经被越推越远的事实。
老侯爵差不多花了五个小时才完成整道工序，祂最后瞥了一眼那段被一同撕下来的冥河，其中似有泛着金光的河沙。
那是陷于其中的传奇灵魂，老侯爵当然知道那是谁。
不过祂也没有多作关注，而是亲自下场击退了不死生物之主奥库斯，带着手下人脱离战局。
赞拉懒散地瘫在藤摇椅上，一旁壁炉中阴烧的昂贵木材散发出安神的香气，她沉醉地看着爱人驱使无形仆从和女仆们一起照料那只精灵。
在半梦半醒的迷幻境地里，她似乎又隐约间触碰到了那个妙不可言的境界。
那是‘神秘’所演化的极致，不能去窥探，不能去思考，不能去得知，说了，所以错，知道了，所以不对。
那是处于逻辑之外，处于本能之外的系统，是建立在完全悖谬的逻辑上的真理。
那是传奇之思，传奇之所以成为传奇的所在。
昏迷不醒的客人显而易见的受到噩梦困扰，不安的神色在她的脸孔之上久久不能退去，有时候她的应激反应甚至强烈到要赞拉亲自处理。
亚可的记忆还停留在那道遮蔽视野的光芒上，她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粉碎了两人的护盾，戴安娜的应急法术序列几乎毫无作用，只有最后一道极效无序传送术将她稍稍偏转了一点，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亚可不知道戴安娜是故意这么设置的，还是在最后的时刻她修改了法术的受术对象，总之，亚可在近乎绝地的局面中毫发无伤，只是被温热的血迹溅了一脸。
她僵硬地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面颊，红色，腥味，视野剧烈的晃动起来，渐渐模糊……
她最后的笑容。
不……
不要！
亚可从床上惊坐而起，吓得女仆们向后齐齐一退。一直留了一份心的赞拉直接伸手压制住了暴躁惊恐的精灵，两个稳定心智的祝福很快让她平静下来。
“侯爵要见你，”赞拉起身，披上一件黑色大氅，“跟我来吧。”
亚可沉默地从侍女手中接过阿尔克图拉斯权杖，别在腰间，失魂落魄地与赞拉走在一起。
“这边左转。”
赞拉合上门扉，将房间留给两人，自己旋即告退。侯爵如往常一般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正装，在巨大的钢铁桌案之后等着亚可的到来，房间内更宽广的区域都笼罩在黑暗中。
“亚可·卡嘉莉，莱萨精灵，按照我们的历法，四十六周岁又七个月，不过按照你们的算法还有十三年才成年。”凯特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简直像是自主程序驱动的魔像一样。
“你能活下来，确实很幸运。”他嘴角动了动，可能是在笑。
“不，我不是说这一次，我是说，五年前，你能逃脱‘无限璀璨之辉光’确实很幸运。”
低头沉默的亚可猛地抬起头来，姣好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她将阿尔克图拉斯权杖掷向侯爵。
侯爵伸手握住箭矢般的权杖，他窥探到那七颗宝珠上都沾染了多少的杂色。
很好。他不动声色，将权杖还给对方，继续下一个话题。
“实际上，那是一场交易，你的父母自愿去死——啊，其实也没有那么自愿，还捎带着帮我把其他的大德鲁伊也都聚集在一起，让我不用去满位面的追捕他们。”他撇撇嘴“作为交换，我呢，会任由你脱出法术的作用范围。”
侯爵像是坐累了，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几乎是用拖的将亚可带到另一处地方。
浮空城‘黄铜颅骨王座’
侯爵在层峦的宫阙之中找到自己的目的地，又花了一瞬间的功夫将它打扫干净。
他行了可堪录在教科书上的‘比拉提亚式请手礼’，这个花哨的礼节将亚可引向一间不大的密室。
像是母兽失崽一般的哀嚎很快传来，而后又戛然而止，一拍之后，狂暴的咆哮声伴随着一阵恶风袭向凯特。
拥有直立的棕毛和红褐色的皮肤的巨大狼型被力场凝聚成的大手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短剑般獠牙密布的大口就停在侯爵的面前，温热湿润的气息随着她的一吸一呼打在凯特脸上。
这是芬里尔的原型，最古老的狼种之一，犬和狼的共同先祖，布拉挈狼。
远古无树草原上的凶猛猎手那黄白色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它使尽浑身力气，试着前进一步，咬下那个令人生厌的头颅。
侯爵对此毫不在意，他笑眯眯的绕着这头巨狼转了两圈，自言自语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布拉挈狼，怎么和高等精灵写的不太一样？”
在高等精灵时代变身布拉挈狼也是只有几个学派的德鲁伊掌握的传奇秘术，老侯爵不担心这其实是亚可本身的力量，在他看来，既然阿尔克图拉斯权杖已经被这种方式激活和污染，下一步计划就可以推进了。
亚可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脑袋像是滚沸了一般，让人恨不得把它揪出来扔在地上，她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这动静很快引来了回应，人类和魅魔混杂的侍女队伍很快又开始忙前忙后的试着让她舒服一点，她烦闷的遣散了这些人，在她们的身后不出意外的露出了自己的……姐姐。
她的脑仁疼了一下。
赞拉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上前用高阶的迷惑法术帮她缓解了一些疼痛。
“下次可不能再一个人骑着贝希摩斯四处疯跑了。”
亚可回忆起了‘经过’，她偷偷从骑兽棚里盗走了一只贝希摩斯，准备出去疯玩两天，结果在路上力量媲美高阶法师的成年体苍蓝贝希摩斯发了狂，将她从两万两千尺的高空上甩了下去。
“好的，姐姐。”望见亚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示意自己没事，赞拉也半真半假地笑了起来。
赞拉又真心假意地叮嘱了两句，吩咐左右的侍从务必照料好比拉提亚家的小女儿，自己转身准备离去。
“对了，妹妹。”
“嗯？”
“卡文迪许家的戴安娜小姐前两天在探险中……遭遇不幸了。等过两天你好些了我们一起去追悼一下吧。”
亚可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低沉的应了一声，很快又在一阵眩晕感中倒头睡去。
门外，赞拉跟诡秘冠冕总结了报告，认为亚可还需要进行至少三轮法术干涉，另外希望调低干涉强度。
十三环的大法师当然比她有数，但诡秘冠冕还是耐心的听她讲完，然后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再开始下一轮法术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