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醒的很早，或者说，她跟本没睡。

两人的欢爱直到星辰落入大海才告一段落，丝毫不觉疲累的戴安娜在一片空寂的黑暗中看着恋人熟睡的面孔。

这是种非常新奇的体验，明明目光没法透过黑暗，但是她仍能感知到对方，不需要视力，她也能在黑暗中‘视物’。

以不朽的无尽生命来看，戴安娜还太年轻了，年轻到她还对一切事物都抱有好奇之心。

满足好奇心乃是人之天性，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

魔能翻滚，她的身影破碎成无数残片，在下一个瞬间于书房外重聚。

凯特·比拉提亚·布拉德佛伦，这个人终归是要见一见的。

出于尊重，戴安娜将传送地点选在门外，昼夜侍立门外的大魔一见她的到来，即刻拉开房门。

“请进，尊荣的女爵。”戴安娜扫了两只恶魔一眼，不出所料，都是侯爵亲卫。

他们和赞拉役使的那只生得几乎一模一样，仿佛是神祇以鲜血和暴力扭曲而成的恶物，身着不凡的黄铜重甲，其一配着巨斧与长鞭，以便在战斗中将敌人束缚拉近，然后尽情杀戮，其二背负双手蛇形巨剑，不用想也知道这邪物定是乐于斩首。

她向两者点头致敬，迈步踏入漆黑的阴影。

在她的身后，沉重高大的门扉缓缓合拢。

书房里并不是一片寂静，一个样式古早的留声机械正在放着歌剧，高昂的女声唱诵着富有节律的词句。

“天空也是一片苍白……”

“人类空虚的呼声啊……”

可能是感到了她的迫近，乐声衰弱下去，到了若有若无的音量上。

“你来了，戴安娜。”侯爵的灰猫缩在他的膝盖上，在黑暗中那两只琥珀色的眼睛散着幽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灰猫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刚认出戴安娜，这个又老又肥的大家伙从侯爵的长袍上用力一蹬，轻盈地落在戴安娜身边，绕着她转了两圈。

“喵呜~”灰猫友善地蹭着她的小腿，欢叫了两声。

“你见过他们了？”侯爵温声问道，他在自己那张庞然的书桌上上下翻找，终于在一个抽屉后面又拖出一个暗藏的橡木圆桶。

“圣托马诺产的冰葡萄酒，”酒的香气散发开来，甜而不腻“尝尝吗？”

圣托马诺是卡文迪许领地里的一处孤岛，在远离大陆的西海深处，以各种果酒闻名，气候暖湿。

只有一年那附近爆发了几场大战，传奇咒文造成的反常气候让冰雪包裹了小岛，损失惨重。

不过第二年，岛上的居民就不担心收入的问题了，一方面，卡文迪许家跟他们分享的冰酒秘方让他们造出了前所未有的佳酿。

另一方面，第二年的战事升级，这座岛被战略法术波及，消失在了地图上。

老侯爵变出两个紫水晶高脚杯，斟至半满，比鲜血更红润美艳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如果不是在黑暗之中，想必一定有着宝石一样的光泽。

酒液漫过唇齿，酯类和其他的香味一起刺激味蕾，他呼出酒气，不疾不徐道：“你见过他们了。”

“是的。”冥河流转整个位面，自然会经过其他各家的领地。

“伯利辛根家的那对双胞胎应该很欣赏你，‘神秘’可能也会喜欢你，不过皮埃尔恐怕和你不对付。”

老侯爵看着摆在不远处的画框，不算大的写实画中老侯爵和他的妻子站在右边，比妻子高一大截的年轻人站在那个和戴安娜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身后，紧紧地贴在一起，左边是一个看上去有点憨的眼睛胖子和他的女友，皮埃尔被两对情侣挤在中间，满脸的鄙夷和嫌弃。

戴安娜好像眼花了一下，没看清楚女孩们的样貌，她又尝试了两次，发现并非无法看清，只是记不住。

“那不是法术，别多看，别多想，别多问。”

戴安娜及时遏制住自己的思维，绕开这些信息。

窥探两位冠冕者和三位大法师的合照是个非常危险的行为，如果是在一年前，她还没跨过‘藩篱’的时候，哪怕祂们没有恶意，本身的存在也会永久地夺去她的视力。

“‘乌托邦’这个计划你了解多少？”比拉提亚家的当家将杯中的珍宝，然后又为自己斟满美酒。

戴安娜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过了大约两次呼吸的时间，她又将手掌松开，将自己确定的部分讲了一半出去。

老侯爵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骂道：“小机灵鬼。”

他凭空变出一摞文件，青铜和古树的外皮被做成了厚实的封面，翻开之后，是烫印在龙皮纸上的秘银的痕迹。

细密的文字对这个计划高谈阔论，角度和手法都很奇怪，看得出写作的人文学素养不怎么样。

戴安娜伸手一拿，这才发现那张龙皮是夹在里面的，这个厚重的书册似乎只有一页纸张。

她向侯爵投以疑惑的目光，笑呵呵的老头子只是做了个翻面的手势。

戴安娜若有所思地将龙皮再一次翻面，原本的正面已经换成了不同的文字。

“想着你要查的东西，”侯爵给第二杯酒冰了一下，很快杯壁外侧就凝结了一层水雾“这还是拉普拉斯那个老鬼的手迹，多读一读，对你的‘世界’有好处。”

暗示都到了这个份上，戴安娜的眼中即刻便闪过了一道幽光。

传奇法师视觉，真实视野，极效高阶洞察术……

以传奇者的眼光来看，这本书也称得上是一件奇物，信息在这里被压缩到方寸之间，在那张纸上的不过是个投影。

能不依托物质就贮存信息……在她看来更像是奇迹，而非单纯的术法。

窥破真相之后，戴安娜直接用自己的超凡感官来阅读这个信息源，能够处理终极迷思的庞大心智一瞬间就窥破了这个计划的前因后果。

很完美的计划，她赞叹道。

‘全知者’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的谋略和思量已经达到了非人的境地，她找不到这份计划的漏洞所在，自然无从反对。

“它是有漏洞的，”侯爵断言“不过和其它方案对比，祂的最优。”

“你们的思维已经……”

“对，十三阶到十四阶的晋升是不逊于传奇蜕变的又一次本质升华，如果你有认真上历史课就应该知道……”

戴安娜当然知道，在几万年前，十四阶的圣者被称为“传奇中的传奇”或是“神上”，但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比喻。

侯爵惬意的品了一口冰冷的酒水，幽幽道：“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域外’的开拓给我们的收益是一体两面的，我们时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戴安娜沉默了下来，施礼告退。

亚可还在房间中酣睡着，戴安娜挥手调节了室内的环境，将本就漫长的北地冬夜又延伸下去，直到下午时分，亚可睡饱之后才让柔和的光一点点将她唤醒。

回卡文迪许家是个冒险的决定，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之后这位老人还会不会支持自己仍旧是个未知数，想起那两个被‘战死’的传奇者，戴安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托庇在侯爵的羽翼下确实让她心动了一瞬间，她不畏这些自以为是的强者，她有勇气为了心中的公正来赌上性命。

可她还有亚可，如果她死了，侯爵不会允许这个不安定因素的存在……他已经展示了她可能的下场。

很可怕，她和亚可无疑都承受不起对方的损失。

戴安娜又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她的力量什么也改变不了……

“戴安娜？”她转过身来，将所有的情绪藏在瞳孔下那片苍蓝色的冰湖中。

午后的光照在她的脸上，仿佛是神祇雕刻的白玉石像般的面庞上戴着微笑的假面，“怎么了，亚可？”

她将精灵拥于怀中，尽可能多的去和精灵分享人类稍高的体温。

亚可安心地用自己的面颊去蹭她的面颊，这一年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术法的消散而失去，只是变成了一场不真切的梦。她好像在梦中变成了王侯家的小小姐，过了一段朦胧的人生。戴安娜就好像在她睡前去喝了杯热奶，而她如往常一样一下子就陷入了梦境，醒来后戴安娜就在那里，温柔地看着自己。

她的直感告诉她这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但从两人灵魂的契约上她只能感受到传递来的正面情绪。

于是她放松的在她的怀中闭上眼睛，将这一丝不安抛之脑后……

戴安娜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