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沃德在梦境中徘徊，她在寻找自己。
她活得太久太久了，就算相较于无穷尽的生命而言也太久了。
时光的流逝没有带走她的力量和容貌，只是让她渐渐趋于‘本质’。直白一点，她的身躯完美无缺，但她的意志却开始逐渐纯粹，作为‘凡物’的部分不可逆转的逐渐消弭，最终只会剩下作为‘超越者’的玄思。
还没有哪一个传奇者像她这样长寿，除了那些不朽的无心智的邪物。
或许彻底脱去‘凡人的残骸’时，她也将升华到从未有人企及的极境，但那时，她还是她吗？
她要在漫长的梦境中寻回的自己，便是她对自我的思考。
前所未有的寿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见识，而她的梦境也因此无比庞大。每一次追寻自我的过程往往会持续数年，数十年，数百年甚至更久。
她的思维已经很少像近年这样飞速运转了，上一次她的神智完全清醒还是十万年前，精灵的统治彻底崩塌之时。
直到最近，一股让整个世界都感受到痛苦和恐惧的力量令她警醒，那个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审视的新生种族转眼间就成长为了超越精灵帝国的庞然大物，比她强大，比她完美的‘果子’接二连三的在这株从精灵亡骸中生发的巨树上缔结。
于是她不再护佑最后的精灵，他们和她一样，都是已经与世界脱节太多的旧遗物了，早就该消失了。
不过在将手中的工作移交给可以信任的人之前，她还不准备陷入永眠，虽然她已经很累了。
潘杜瑞姆，那些年轻的神这么称呼祂，意思是神灵的大敌，屠戮诸王者。
很贴切的名字。
伍德沃德深眠梦中。
戴安娜一接到亚可就即刻启动浮空城返回了卡文迪许家，在开拓外域的时段，偌大的领地中只有她和另一位传奇从君两人守护，她为了这种事外出已经有些犯忌，实在不宜久留。
没过几日，轮休的卓戈薇替走了另一名传奇者，于是心切的亚可又闲不住了。
不过大精灵却回绝了亚可的请求。
“你已经到了临界点，”她一语中的“不需要在做什么特训了，安心进行最后的迷思吧。”
“最后的迷思吗……”亚可有所失有所得，浑浑噩噩地跟卓戈薇道了谢，回书房摆弄自己的水晶球去了。
和试图在魔幻戏剧中找到‘传奇迷思’之解答的亚可不同，戴安娜的高效心智一分为四，一份继续解读无穷尽的数据，一份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翻找记忆一些在之前围猎邪物时突发的灵感，一份在构建传奇法术模型，最后一份则处理着现实世界中的种种杂务。
从一年份的卡文迪许领宏观发展计划到哄亚可睡觉，这四分之一的心智堪称日理万机，也可以说是戴安娜的‘人格’所在。
亚可的苦恼她看在眼里却帮不上忙，最后的迷思对于每一个传奇者而言各有不同，答案也绝不唯一，甚至有时候一个人能得出完全南辕北辙又全都切合实际的两个乃至多个答案。
安抚了用玩乐来掩饰焦躁的亚可两句，戴安娜继续协调这个庞大家族的一举一动。
一如当日的卡文迪许大公在书房中处理诸般事宜，纸笔也像是拱卫月亮的群星一般环绕着戴安娜上下飞舞，高速书写着种种决策政令。
呜哇，认真工作的戴安娜，太犯规了……
亚可盯着那张全神贯注的俊美面庞，不知不觉间有些沉迷。
日头渐西，泡在戴安娜身边几个小时的亚可又一次开口了“戴安娜……”她三步并作两步，从身后抱住端坐的戴安娜“我饿了。”
还处在发育期的精灵小姐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还没到辟谷的境地，虽然府邸内的大小厨师二十余位，但戴安娜还是轻叹一声，终止了还差一截的工作进度。
随着她站起身来，身高明显不够的亚可搂不住她的脖子，只能不甘心的退而求其次，挽住了她一只手。
“想吃什么？”她带着自己的大号精灵挂件走出房门，夜间的幽寂被两人活动带来的些微声响所打破，正如沙砾坠入古井，泛起波澜。
“沙拉？”亚可犹豫了好一阵，越来越忙的戴安娜难得有时间给她喂食，她可不想随便吃点什么就算了“要你第一次做给我吃的那种。”
戴安娜哑然失笑，那个沙拉是她按照饲养用食谱上的配方配的，类似宠物饲料一样的东西。那个时候一心求知的自己哪有闲心照顾什么精灵？
耐心跟亚可解释完前因后果之后，精灵撇撇嘴又陷入了沉思中。
戴安娜也不催她，两人慢慢走过洒满星月光华的长廊，在和第二队巡夜的自行魔像擦肩而过时，亚可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还是想吃沙拉……”她小声喃喃道，面上有些红晕。
亚可看戴安娜带着一贯的微笑摸了摸她的头，那种被当成宠物饲养的感觉更强烈了。
戴安娜在厨房里寻了几样可口的原料，稍作加工就成了冒尖的一大碗卡文迪许夫人专用饲料。
她给自己切了几片火腿佐酒，看着亚可小口小口的吞吃裹着酱料和香粉的各色果蔬，连日来高负荷运转的压力一扫而空。
亚可的进食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她连四分之一的‘夜宵’都没吃完就觉得自己从胃到喉咙的消化系统已经塞满了食物，一点也吃不下了。
戴安娜十分自然地接过亚可刚用过的餐叉，尝了尝自己的手艺。
太淡了。
精灵虽然和人类一样在理论上是杂食动物，但实际上精灵的饮食习惯和食草动物更为接近，以素食为主，香料的种类虽然丰富，却从来不会加人类能尝出来的量。
她照顾亚可的日子已经久到她下意识就会将两人的饮食分开，并且懂得亚可那个敏锐过头的五感究竟对什么样的刺激感到舒适。
她按照自己的喜好去掉了稍有些多的肉食，又重新用香粉和其他酱汁调过味，这才配着餐酒开始享受自己的宵夜。
“戴安娜……那个……”亚可含含糊糊的说法让戴安娜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她的身上，顺着她不是偷瞟的视线，戴安娜注意到了自己用的餐具是她之前那套。
戴安娜觉得很有必要澄清一下，于是她平静拉过亚可，在对方的反抗中进行了时长一分半钟的舌吻，浓烈的香味和一样不苟言笑的爱人大胆的举动让亚可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挣扎着，却又脱不出戴安娜的掌心。
“你看，如果我有什么奇怪想法的话，根本用不着这么做。”戴安娜用餐巾优雅地擦去嘴角因‘进食’而产生的一丝晶莹，笑着解释道。
宵夜很快亚可的羞耻中结束，并不着急返回书房的戴安娜索性应了亚可的要求，带她去看星星。
虽然她个人认为在夜半时分坐在最高的树冠上仔细观赏离地表不知多少公里远的超巨型魔力熔炉阵列运行不是一件多么明智的行为，不过既然亚可说了，哪怕是再蠢的事她也……嗯，大概是会去做的。
还没长大的精灵在星月的光辉下像是成熟了不少，她对着夜风轻语道：“呐，戴安娜？”
“嗯，我在。”
“我知道你又在暗地里笑话我，”还未等戴安娜否认，她自己先笑起来了“对不起啦，让你一起陪我做傻事。”
“……”
“你知道吗？”
亚可像是有些苦恼的样子，似乎把握不准自己有没有跟戴安娜说过接下来的故事“我的父母，他们还在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就是带我看星星。”
“他们说，繁星是先祖灵魂的化身，护佑着我们。”
“不止是精灵的，还有人类的，兽人的，矮人的……”她痴痴地望着星星，戴安娜痴痴地望着她，很美。
“后来啊，我就记不太清了。”
亚可将倒映着星空的眸子转向戴安娜“我只记得和人类的战争似乎节节溃败，似乎是一夜之间，原本信心满满的父母就要我逃命去。”
“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们不要我了，还对我施了术。”
她像是又回到了杀机四伏的林海中，没命的跑着“我跑啊，跑啊，不知道向哪里跑了多久。”
“我刚跑出林海，林海就消失了。”戴安娜抹去亚可眼角的泪水，但那就想是岩缝间的清泉，怎么也堵不住，一刻不停地盈满流逝，珍珠般映照着光，又落在一片树叶上，摔得粉碎，她只能把爱人拥进怀里，用细腻舒适的衣料吸干她的泪水。
“我可吓坏了，可能还吓哭了呢。”
“等我再醒过来，你就出现了。”精灵的末裔向戴安娜献上亲吻，她笑了，挂着泪痕和泪珠的面孔带着犹一丝青涩“我的主人，我的爱人。”
攥住亚可和自己衣料的手掌又收紧了一些，指关节泛着死气的白色。
几乎将指甲嵌进手心的戴安娜被亚可将手掌慢慢展开，她温言安慰道：“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亚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和戴安娜的面孔在同一个水平高度，她扬起脖颈，吻了戴安娜的额头。
亚可抹去了自己满脸的狼藉，又将视线从戴安娜转向黑色天幕上的颗颗璀璨。
戴安娜在柔软的枝叶上躺了下来，亚可也顺势躺在她身边，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彼此的心意似乎融为一体，流动的空气摇曳着这个温暖的摇篮，一晃一晃地催人入眠。
“呐，戴安娜？”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