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莱茵切斯特警局地下,停尸间。
“只有一处创伤,在左侧后脑,”沾着血块的头发蹭上诺贝尔爵士雪白的衬衫袖口,然而他并不十分在意:“伤口的形状表示凶器大约是灌铅手杖这一类的重物。”
“这范围太过宽泛。”阿格尼丝凑近守夜人的尸体,仔细观察伤口:“看起来……他只打了一次。”
“他得是个格外强壮的家伙才能做到只打一次就将人杀死。”因为停尸间里的阴冷空气,埃莉丝将双手都揣在大衣的衣兜里,整个人显得有些抽离:“头骨会保护大脑不受损伤。”
“是的。我认为这位凶手非常强壮,而他自己也十分了解这一点,因此他没有试图再来一下。我认为他的职业应该是船夫、铁匠、拳击手这一类靠卖力气吃饭的活计,甚至有可能曾经因为斗殴被捕过。”
“您可是直接指出了数十万嫌犯呢。”阿格尼丝叹气:“除开致命伤外,还有别的发现吗?”
诺贝尔爵士摇了摇头。
“像我之前说的,凶手只打了一次,甚至都没有再来一下,所以找不到别的证据。我只在这小子的裤兜里找到了一封信,信封上的地址是寄往乡下家里的。”
埃莉丝在水槽边找到了那封信。因为长时间塞在裤兜里的缘故,信封上有一道很深的折痕,一支挂纸的蘸水笔以歪扭但可辨认的字迹写了个乡下的地址。信封右上角贴着一张最普通的印着国王头像的邮票,邮票的侧面和信封的封口都沾上了一点墨渍。
她从一旁拿起一把手术刀,仔细地将封好的信拆开。信封里有两张叠在一起的信纸和一张十镑的纸钞,埃莉丝以非常迅捷的速度阅读完信件,将它递给走过来的阿格尼丝。
阿格尼丝看信时更为仔细。她首先检查了信纸的样式,嗅了嗅味道,然后再开始阅读内容。
“他尽力了。”读完信后,阿格尼丝略带感慨地将信纸重又叠起来:“我们会把信交给家属。”
“他们不会太高兴的。这是一封报平安的信,但约翰·史密斯已经死了。”埃莉丝不太赞同地对阿格尼丝道。
“得知亲人对自己的爱是一种慰藉。”阿格尼丝从水槽旁拿起埃莉丝刚刚放在那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放进去:“信封里之前还有什么?”
埃莉丝递给她一张十镑纸钞。这是一张干净完整的纸钞,仿佛才从银行柜台取出不久,还未受到流通的摧残。
阿格尼丝看了看纸钞的正反两面,道:“这挺有意思,不是吗?”
埃莉丝点了下头。
诺贝尔爵士不明所以:“这张是假钞?”
“不,是真的。”
“那为什么你们都一副它有问题的模样?”
“守夜人一周不过赚两镑,恐怕不太容易攒出一张完整的十镑钞票。”阿格尼丝道:“或许是某人给他的。”
“用来请他开一扇方便之窗。”埃莉丝补充道。
阿格尼丝轻轻地笑了:“是的,我们可以这样说。然而他并未想到对方会在博物馆内逗留这么久,甚至对方会悍然袭击算是同伙的他。”
“这,这是真的吗?”诺贝尔爵士震惊地看向尸体,他不能在那年轻而苍白的脸庞上看出答案。
“非常可能。但很遗憾的是,十镑钞票仍然是小额零钞,即便它如此崭新,也无法通过银行查清这张钞票曾经属于谁。”阿格尼丝垂下头再嗅了嗅钞票:“有一点点颜料和墨水的味道,实在算不得什么线索。”
诺贝尔爵士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这时有一名警士脚步匆匆地跑来,推开停尸间的门:“巴克警督?班扬警探让我来找您,伍德爵士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边缘毛糙的直纹纸片中间盛了一小堆白色的粉末。阿格尼丝用手指稍微捻起一点,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即皱着眉头将它弹回纸片中。
“这是麻醉剂……吗啡?”
班扬警探摇摇头:“是更糟糕的东西。伍德爵士在一幅画的画框里发现了这些,大概是从真正的分装包裹里漏出来的。”
麻醉剂最初被提炼出来的目的是为了缓解困扰人类的病痛。作为世界上生物中最为高贵的一种,人类受限于这具不够强韧的肉体凡胎,即使是最勇敢的战士,在病痛面前也是节节败退。麻醉剂曾被认为是对此原罪的一种拯救,直到医学家的研究论证了这不过是引人上瘾的甜蜜陷阱。无论在王国还是共和国,非医疗用地持有和分销麻醉剂都是重罪,然而仍然有着为数众多的家伙为了其中的暴利铤而走险。
“我需要发一封电报回去。这种事情,美术馆内没有内应是做不成的。”埃莉丝说:“抓住了那一头,也许能够提供整个团伙的情报。”
阿格尼丝点点头:“让他们小心,不要走漏了风声。”
埃莉丝点了点头,快步走出房间。屋内只剩下班扬警探和阿格尼丝二人,于是班扬警探拿出烟斗,填满一锅上等板烟。
“现在情况算是明显了:有人借用这次联合展览的机会走私麻醉剂,雇佣了某个家伙夜里潜入博物馆取货。然而那家伙是个外行人,并不擅长拆画框这样的精细活计,所以耽搁了很久,遇上来添火的守夜人。双方起了争执,那家伙杀了人,带着货匆匆离去。”他划亮一根火柴,点燃烟草:“我没说漏什么吧?”
“我们之前发现死去的守夜人很可能被买通来开窗。”
“真的?”班扬警探看看阿格尼丝的神色,知道她没有说谎:“这可真是……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杀死他的人只用了一击就杀死了他,所以目前认为嫌犯是干力气活的。他也许之前就涉入过斗殴事件,近来生活困窘急需外快,从昨晚起忽然出手阔绰。”
“这可真是一大票人。”
“从水手开始查吧,毕竟爬上二楼仍然需要一定的技巧。”
班扬警探想了想,点头:“有点道理。我等会就去安排几个小子到码头上去问问。当然,我也会联系我的线人。这么大一批麻醉剂肯定已经开始流入市场,或许能从分销商这头抓到线索,不必太麻烦共和国人。”
阿格尼丝瞥了他一眼。烟斗里飘出的烟雾后,班扬警探的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她最终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安静地离开了班扬警探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