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很久之后,网络上流行起一段来自某国外小说里的话,其中有四个字,让巴毅印象深刻,叫“凛冬将至”。但是那个时候的巴毅并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不仅仅是她,准确来说,应该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但是,当巴毅回首过往,却猛然发现,没有比这四个字更适合那时候了。
十一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都过得太慢……”坐在主席台边,齐啬荣的轮廓被路灯描绘,在冬天的风里,像一道疏忽的剪影。
此时距离高一第一次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课程,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偌大的学子广场上,一个齐啬荣,一个巴毅而已。
巴毅站在主席台下,因为身高和灯光的缘故,她能隐隐看见齐啬荣的脸上,似乎有哭过的痕迹。她想象不到泪水是如何从齐啬荣那对放肆的眼睛里留下来,就像她想不出来,为什么自己会陪着这个疯丫头,在这个冷天里傻兮兮地站着。
考完试后,老师宣布放假,无论是住校生还是通校生,只要明天下午回学校就行。于是几乎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逃窜出教室,跑出学校,奔向不知道哪个角落去,笑得逍遥。
巴毅整理好书包,却突然发现齐啬荣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怎么了,小齐子?”
齐啬荣不回答,也不转身。巴毅看看平时活泼得不像话的齐啬荣,把书包放下,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把脑袋支在桌面上,歪着头,看着窗外,也不做声,就这么待着。
冬天的天色黑得早,天很快就暗下来了。
暗色里教室里仅有的两个人都没去开灯,不知道过了多久,齐啬荣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这时候声音很奇怪,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只是一个个字一个个蹦出来。她说,她想去主席台上唱歌。巴毅说,好啊,那我陪你。
两个人从教室里走到走廊上,教学楼空荡荡的。她们俩在每一层的楼梯间里打开灯,又在下一层把之前的灯熄灭。灯一明一暗,她们终于挪移到带着主席台的学子广场。然后齐啬荣走上主席台,却又犹豫了一会儿,坐到主席台的边上,开始唱歌。
齐啬荣唱,巴毅就听。巴毅并不太了解齐啬荣唱的歌都是些什么,但是她一直没走。
B高中的路灯,在晚上七点半的时候,会准时亮起来。在路灯们亮起来的时候,齐啬荣的嗓子已经又干又涩,她的歌声已经变轻了很多,但是她还是没有停下来。
十二
巴毅也不清楚当天到底是怎么收场的了,只记得最后两个人在保安们一脸“这俩孩子没毛病吧”的眼神里,从学校出去,一人吃了一碗拉面。
齐啬荣不能吃辣,但还是在那碗拉面里加了很多辣椒,然后一边抽泣一边吃。吃完面之后好像心情也平复下来了,开始说起自己“犯病”的原因:“我失恋了。”
“咳咳咳。”还在吃面的巴毅生平第一次被面呛到,“你,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齐啬荣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又帮她叫了一瓶饮料,才继续补充说明自己的往事。高一开学前,她在学校贴吧认识了一个自称是在校学长的人,那个人和她在网络上聊得特别来,两人在很多事情上的观点相当一致。然后,在开学的时候,齐啬荣率先提出“要不,我们面个基?”
“所以你们就这么好上了?”巴毅喝着饮料,问道。
齐啬荣摇头。对方拒绝了,齐啬荣干脆直接表白,对方接受了——并消失了。
“这是什么展开啊,渣男吗?”巴毅看着一脸颓废的好友,为她不平。
可是齐啬荣又一次摇头了,她说:“他,他不是渣男——准确来说,是渣女!”
“咳咳咳!”喝着饮料的巴毅,迎来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连环呛。
齐啬荣这回把一整包餐巾纸都递给了巴毅,然后接着说。对方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出现了,再一次开始和她在网络上聊天,并解释,之前自己在寝室里玩手机被老师抓住了,于是没有办法和她联系上。齐啬荣信了。两人冰释前嫌,又继续开始通过手机的网恋。又过了一段时间,对方坦白,当初自己不愿意面基的的原因是,自己并非是自称的“学长”,而是“学姐”。
巴毅这回学乖了,把饮料一口气喝完,再问道:“所以,你才对那对学姐的消息这么热衷?”
齐啬荣点点头,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是啊,那对学姐是我那时候知道唯一真实存在的同行情侣了,坦白讲,我之前觉得她们挺奇怪的,甚至是挺不正常的。不过……唉。”她笑了笑,“我觉得自己还挺过分的,是吧?”她摇摇头。
两人从面馆里出来,齐啬荣一边走,一边和巴毅说后来的事。
齐啬荣接受了这个事实:和自己恋爱许久的人其实是个女孩子。接受之后,两人在某个早晨,约好了在高一教学楼下见面,并在那天早上,确定了情侣关系——齐啬荣付出了她的初吻,在一个秋天的校园,在一个空旷的早晨。两人便开始了隐秘的恋爱。但好景不长,齐啬荣很快发现,两人间其实并不存在所谓的“真爱”。她们成为情侣后,依旧只是在网络上聊天,通过手机恋爱,明明两人每天的间隔离不过一千米,却似乎在跨越河山异地恋一般。
可是这一切齐啬荣都可以忍耐,知道今天,考试结束之后,她从考场出来,雀跃着去找自己的女朋友。消息灵通的她早就知道学校会在今天放假,她构想着两个人该怎么度过一个难得的短短假期,她想着该说什么样的情话,她带着少女的怀春跑到对方的教室。
“可是,我都还没跑到她们班教室门口,我就撞见她和另一个女孩子站在角落里,”齐啬荣咬着自己的下唇,“她门……”她没有说清楚,巴毅便已经猜到了几分。
“别说了,都过去了。”巴毅叹了口气,“都过去了。”
两人沉默着走在路上,行道树们都已经知道冬天来了,却秃得不情不愿。她们一起回了学校,巴毅推出自己的自行车,陪着齐啬荣走到公交站台。齐啬荣此时似乎已经有些从情绪里走出来了,她看看时间表,叫巴毅先走。
“我还是看着你上车再走吧。”巴毅摇头。公交车来得很准时,齐啬荣上车后,找了靠窗的座位,向巴毅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
巴毅看着齐啬荣乘坐的功效车从某个红绿灯处转弯,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她骑上自行车,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