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序章(4)

作者:瘟青九
更新时间:2018-02-06 0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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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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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怀六甲的明泽夫人不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做主把自己唯一的骨肉送往异国他乡。


“父亲……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


娇艳动人的王后此时脸上只有恐惧和绝望,她俏丽的脸庞上带着泪痕,紧紧的握住了身旁夫君的手,不甘的反复问着自己的父亲。


明老人默然。


“可,渊是太子,是未来的国君,怎能让他幼年离国?失去了父母的庇佑,他如何长大?他要如何,如何知道身为一国之君所应该知道的一切?”


潜龙在渊,游幻夫妇早已为未出世的王子选好了名字。


这次明老人仍然没有说话,反而是游幻拍了拍王后的手背,摇了摇头:“我们还会再有孩子……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身为一国之君所必须经历的一种折磨。”


这个名为游渊的孩子的命运早已注定,在舍身与灭国之间,田辛瑁没有再施舍其他的选择。




桓王信守承诺,在与湖上签下盟约后便第一时间派兵出发,由上将军卢瞻带领的十万大军飞一般赶到了官辕战场,仅一个月后,出辽统帅元戈就不得不含恨撤兵,被迫带着伤残累累的将士们退回了湖上国之外。


又过了两个月,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同时传到了游幻的王案前,游幻看着精致的文书,心中悲喜交加。


好消息是出辽太子元戈在败兵回国后因畏惧出辽王的惩罚而悍然挟兵逼宫。老出辽王被迫禅位,并且在禅让大典数日后无疾暴毙于寝宫之中。元戈如今加冕称王,已然从太子成变了出辽新君。大战余波本就未已,此时又骤起宫变,眼下的出辽国内已是一片满目疮痍,混沌凋敝,至少十年之内无力再次北侵,中原各国终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大喜之余的另一个消息则是,太医来报:王后明泽夫人临盆在即,十之八九就是今夜。


依常理论,王后临盆产子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个坏消息,反而应该举国同欢,四海同贺。而面对近在眼前的骨肉分离,游幻实在难以将此事视作喜事。这是他从十四岁初尝人事以来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他和王后所生的嫡子。游幻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是自己唯一的子嗣。


自从与桓国定盟的消息传开之后,湖上的所有臣民在为这位未出生的王子祈福。他们希望这位救苦救难的小王子能顺利长大,为湖上带来更长久的富足与和平。湖上人甚至将这位王子视作拥有庇佑之力的灵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民间竟然诞生了佩戴太子像的风俗。几乎每一位妻子,每一个母亲都会想办法为自己的夫君或孩子弄一块带有孩子模样的玉佩,希望这位尚未出生就能将一场弥天大祸化作虚无的王子能够继续庇佑自己的亲人。


年关将近,湖上国几乎家家户户的门上都不约而同的贴上了带有灵童的年画。灵童的姿态各有不一,有的正在溪边玩耍,有的正在榻上酣睡,还有的正在山间舞剑,不过不论灵童在做什么,长相与穿着打扮却都是一样的:穿着一件湖上王室才能穿的湖蓝衣裳,一双笑意盈盈的黑眸,脖子上戴着一枚小小的玉佩,长相俊俏可人,甚至颇有几分女儿模样。


这番风俗并非昙花一现,而是一直流传了下去。尽管后世人已随着时光的飞逝而渐渐淡忘了其中的因由,不再知道避祸灵童的来历,但张贴蓝衣避祸灵童年画,佩戴避祸童子玉佩的习俗却一直流传了下去。足以见得当时小王子乃民心所向,深受万民爱戴。


后世不表,当天深夜里,明泽夫人果然产子,毫无经验的宫人们几乎忙得一团乱,才终于让明泽夫人顺利诞下了一对婴孩。


——一对!


“什么?!王后她,王后她!”游幻不可置信的抓住了内侍官的衣领,失态的拉扯着内侍官站了起来,摇晃着内侍官大喜道:“你说,你说王后她,诞下的是,是一对孩儿?”


“正是!恭喜王上,贺喜王上!王后同时诞下了一位公主和一位王子,此时母子平安,王后正在昏睡当中尚未醒来,王上快去看看吧!”


“一位王子,和,一位公主?”游幻顿时颓了,他松开了内侍官的衣领,缓缓的又坐回了冰冷的王榻上,喃喃自语道:“上天何故亡我游氏?游氏何罪,游幻何罪,竟使我无后么……!”


一位王子和一位公主,为何不能是两个王子?要公主有何用?一个公主,难道能继承湖上王位吗?能传承游氏香灯吗?能成为湖上雄才伟略的君主吗?能率领湖上一统天下吗?能替王子去桓国吗?!


——替王子去桓国……?


如何就不能了?


游幻想着想着,突然又觉得抓住了一线生机。




当天夜里游幻便拟好发布了王书,王后深夜产子,湖上喜获佳儿,明泽夫人生子有功,明氏封地南扩五百里;其子起名渊,立为太子,入宗碟玉册,择日入桓;另内侍府值夜宫人皆有功,赏十金,王酒一壶,红鸡蛋一颗。




“王上岂能做出如此荒谬之事!”


明老人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婴孩,明老人大感意外。一个时辰前,游幻召他入宫见刚出世的外孙,他特地换了一身新制的朝服,喜气洋洋的到了宫里,未曾想却见到了两个孩子。


再听游幻得意洋洋的将自己的计谋徐徐讲来,如何偷梁换柱,如何瞒天过海,明老人只感觉自己眼前冒出阵阵金星,喉头隐隐泛咸,心中仿佛揣着一张牛皮打鼓,咚咚咚的擂个不停。

“如何不能?那夜当差的内侍已都被赐了毒酒,世间除你我翁婿之外,再无人知晓这女婴的存在。就连王后自己都只以为自己诞下了一个王子!目下只需悄悄将她扮作太子,送入桓国,来年寡人宣布王后又诞了一子,渊儿便不必躲藏,可以做真正的王子了!待来日渊儿长成,寡人只需随意图谋几个理由废掉这女孩的太子位,便能让渊儿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


游幻说到得意之处连连看向明老人,只期待明老人露出赞许的微笑,再帮自己将这条计谋细化几分,便可天衣无缝,手到擒来。


可明老人却没有如同他预料的那样赞同他的计划:“可她与太子一样,一样是王上的孩子!是湖上王族的血脉!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明老人骤知真相,顿时又惊又怒,一向持重多智的他被气得话也说不完整,重复了半天,突然猛地咳嗽起来。


游幻见明老人居然胆敢质问自己,顿时也起了怒火:“她是女孩!不是太子!公主生在帝王之家,天生就应该为国家付出一切。如今又不是要她去死,只是让她代替自己的亲生哥哥出使桓国,有何不可!”


“湖上泱泱大国,平邺自诩礼乐之都,如何竟能做出此等瞒天过海,背信弃义的丑事?!欺瞒桓王也就罢了,竟用自己的亲生女儿,王上,虎毒不食子啊!”明老人急得连连敲动着自己手中的拐杖,额头见汗,整齐的发髻也有些散乱了。


“一派胡言,她是本王的孩子,难道渊儿便不是了吗!”


游幻根本不屑于在意明老人的话,他原想明老人毕竟是孩子的外公,还是应该在把这孩子送走之前让他见上一面。未曾想明老人竟然如此反对,甚至不惜与自己针锋相对。一瞬间游幻突然对这个十余年来一直扶持自己的老人失望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岳父竟然如此狭隘短视,为了区区祖孙之情,居然能将国家利益弃之不顾。


“不论如何,本王心意已决。湖上决不能失去渊儿,不能失去太子。不管国丈如何想,此事就此定了。”游幻见明老人并不认同自己的做法,索性不再多说,拿出了国君的身份:“本王累了,国丈也早些歇息。明日朝会,本王便会宣布「太子渊」入桓。”


明老人怔怔的拄着拐看着游幻,半晌,他终于默默离去了。




第二日朝会,游幻果然宣布了「太子渊」即将入桓的消息。


此本就是不可逃避之事,朝臣并无异议,唯独明老人从臣班当中站了出来。


游幻心中大急,生怕明老人会公然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而明老人却只是鞠了个躬:“老臣自请与太子同行。”


这顿时让游幻措手不及,昨日的争执虽然不快,但他总还是离不开这个岳父的:“什么?这怎么可能?国丈,本王明白你对太子的一番苦心,可湖上不能没有你。桓国虽远,但桓王总算堂堂一国之君,不至于亏待了渊儿。渊儿毕竟是本王的嫡长子,是湖上的储君,寡人一定会另派伶俐可靠之人陪伴。本王继位不满三年,大战刚刚结束,出辽将将退兵,太子被迫离国,桓国虎视眈眈,此正是四面楚歌之时,国丈岂能弃寡人与湖上而去?”


一向对国君忠诚顺从的老人却摇了摇头。他将手中的枯拐交给了身旁的同僚,认真的整了整衣冠白发,缓慢而郑重的跪下了:“王上,老臣年迈昏聩,早已不堪重用。若非此正是四面楚歌之时,老臣早该自请辞官,归隐山野。此番去桓国,老臣深感自己力不从心,常常左支右拙。最终也未能保住湖上的尊严,反而将太子送入了别国。承蒙王上宽宏,留老臣一条性命已是仁厚,如今太子将行,老臣恳请王上恩准老臣将功赎罪,随太子同行。”


早在朔王朝还没有崩坏的时候,天子与朝臣之间的关系便讲究「奉贤轻礼」,对于肱骨重臣,往往是天子先向大臣行揖礼,再由大臣还礼。至于臣子向天子跪拜这等大礼,只会出现在祭天祭祖等极其庄重的祭典上,日常君臣之间断不可能。


到了六国时期,列国纷争未休,早已是礼崩乐坏的乱世,君王已不再向大臣行礼,但跪拜礼仍然是极为少见的重礼,几乎从不会有人向除天地父母之外的人行跪拜礼。


明老人耄耋一跪,更是惊得朝堂鸦雀无声,不仅坐在王榻上的游幻立即起身下殿,就连在明老人身旁与他同殿为臣的同僚们,也都为了避嫌而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三尺。


明老人伏在地上坦然继续说道:“太子襁褓离国,老臣既是王臣,也是太子的外公,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孤身入桓,一想来日太子将在三源茕茕孑立,举目无亲,老臣心中便时常深感恐惧。臣已老迈疲敝,陪太子入桓,实在已经是老臣能够为湖上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求王上,允许老臣与他,同行。”


说到动情之处,明老人声音已经哽咽,苍苍白发抖动着,无声的向游幻诉说着一位老人对孙辈的无限关爱。


游幻叹了口气,明老人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纵然再怎么不愿让明老人离国,又能怎么样呢?只好亲手将明老人从地上扶起来,替岳父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点了点头。


游幻本还有一些话想说,可看着涕泗横流的明老人,心中不由得阵阵酸涩,嘴唇颤了颤,终究是没有再说:“既然如此,国丈费心了。渊儿年幼,有劳国丈悉心教诲。桓国风沙滚滚,国丈保重身体。”


明老人如何不知道这一走便是永别,只是看着女婿,想着昨日匆匆见过一面的外孙和外孙女,又流下了一淌老泪。




三日后,明老人抱着懵懂天真的外孙女,大步踏上了前往桓国的仪仗轺车。


离去的路上,明老人没有回头,他不时抚摸着女婴的小脸,像个平凡的老人一样絮叨的说一些童谣。长长的白胡子随着说话的频率抖动着,女婴咯咯笑着,伸出小手去抓外公的胡子。


明老人取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从一套华贵的玉佩里选了又选,摘下了其中的一块玉玦,仔细的用红绳绑了,给女婴戴在了颈间。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孩子,你今日所承受的一切,也许都是未来路上所必须经历的磨难。孩子啊,孩子……也许你才应该是真正的太子……太子,你又怎么是太子呢?唉,你不仅不是太子,而且你那绝情的父亲,竟然连名字也不给你起……你说,你想叫什么呢?如今的咱们爷俩,就像是在天上飞的纸鹞纸鸢,像是有家,又像是没有家;像是自由,又像是不自由。不如也叫鸢吧,只不过不是潜龙在渊,而是如鸢在天啦……哈哈哈,子鸢子鸢,爹娘都不要你,外公要你……”


颠簸的车上,年迈的老人抱着他的外孙女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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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鸢,这是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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