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讲故事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在讲述和自己有关的故事的时候。我很想不带偏见地去把过去说清楚,但每每开始讲起故事的时候,却老是身不由己地,把自己后期添加上的粉饰当做真实。
因此,我老是怀疑自己是否需虚伪,以及算不算真实。
这种情绪像是高中劳技课上,老师派发下来的锯子。一点点地切割着我自己的表达欲,当我以为自己说得不错的时候,这把毫不留情的锯子,就开始走向莫名的道路,脱离情绪后一看,嗬,完全不是预想中的样子。
——虽然说起来有些羞惭,但这确实是我之所以断更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十八
既然我已经说清楚了自己说得不是一个真是的故事,那么接下来,故事真真假假,您也权作一笑吧。
上次说到,和小齐子交往过的女孩子,不知从哪里打听来风言风语,在高一下学期第一天的中午,和巴毅发生了冲突。冲突扩大了,因为林思以为那女孩子是要来打人。结果林思和那女孩子俩,分别被提到年级组里,进行思想道德教育。
教育结束,巴毅几人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下一门考试,毕竟,在高中的时候,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如考试重要。等到所有的摸底考——不,好像是叫“回头考”来着,原谅我记糊涂了——都结束了,已经是晚自习即将结束了。
B高中的晚自习安排得挺有意思,高三比高二晚一节课,高二比高一又晚一节课,这种等差数列式的排列方式,其实毫无意义,但似乎算是学校做出的“深刻研究后的结论”。于是,虽然高一的晚自习即将结束,快要能回家、回寝室了,但对于高二高三来说,他们即将迎来的,其实也就是课间。
整个教室像是一片泡腾片,刚刚被丢进水里,大家都泛着泡泡,同时,用探究的目光扫视着坐在教室门口的四人。但是讲台上坐着“杀气腾腾”的数学老师,倒是没有人敢说什么话。
“哎,下课了你们先别走……”刘什挤眉弄眼地转过头,对着后桌的俩“同伙”悄悄用气声说话。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数学老师带着粉笔味道的嗓子就响了:“嘀咕什么呢?你们几个,留下!”同时,下课铃飞快地打响。班上的同学们突然安静,于是老神在在的老师“大发慈悲”:“剩下的,走吧!”
教室里此时终于“复苏”,一批人悄咪咪地消失,另一批人,也就是被点名了的四个,安静地留下。四人交换眼神,惴惴不安。
十九
“哎,你今天怎么这么迟?”和巴毅一起回家的高二学姐,因为提前向学校打了报告的缘故,不必等到高二晚自习下课就能走。她看见巴毅终于推着自行车走到校门口,却一脸怏怏不乐,于是想找些话来:“嘿,你不知道吧,新高考改革又要出幺蛾子了,好像你们还是你们后头,就要弄什么走班啊之类的啦!”
巴毅蹬上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一边却在想刚刚数学老师对他们说的话。
巴毅的数学老师姓谢,“聪明绝顶”式的脑袋,走路有些佝偻,平时简直是威严无双。但是,今天晚上,他却难得带了些温情。他没有责怪刘什,也没有揪着数学卷子对着谁不放,只是和四个学生,念叨了些耳朵都快磨出茧子的话。然后,似乎是不经意间,说:“你们啊,年纪轻轻,不晓得哪里来的胆子要走那么不好走的路。”接下来又是一串教诲,大概十分钟之后,看着高二的都走回教室,他们才终于得以离开。
恰好又是一个红灯,巴毅停下自行车。
她真的不清楚谢老师的话,到底是她想多了,还是……巴毅思绪绵长,边骑边想。回家的路似乎很长,但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于是反应在现实里,便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再长的路总归还是有尽头的,到家了。学姐下了自行车,犹豫再三,还是问巴毅:“我听说今天中午,你被我们年级里那个洪柏欺负了?”
巴毅一愣,倒是没想到事情被传成了这个样子:“还好,没什么。”
学姐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家的那格灯光却亮起来了,于是她挥挥手,和巴毅告别:“行啦,剩下的,我们明天说吧!”
二十
到学姐口中的“明天”了的时候,巴毅却没什么心思去想洪柏的事情了。
“那对学姐……”齐啬荣意图整理逻辑,把事情说清楚,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刘什接过她的话茬,才把事情说清楚了:昨天晚上,高二晚自习结束后,那对学姐中的一个,被学校篮球队队长表白了。表白就表白吧,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无疾而终的尝试,可是,表白成功了。
“‘成功了’?什么意思?”巴毅简直难以置信。
林思补刀:“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昨天晚上,篮球队突然说有训练,把我们这些预备役都叫去了,结果,却是帮队长去表白。”说罢,他撇了撇嘴。
巴毅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那对学姐,那对学姐不是从初中到现在,一直——
齐啬荣叹了口气:“我听昨天晚上去三号楼巡查的同学说,昨天晚上那对学姐大吵了一架,那个答应表白了的学姐说……我不是和你一样的变态!我不是恶心的同性恋!”
二十一
“我不是和你一样的变态!我不是恶心的同性恋!”
一向乖巧,或者说怂包的巴毅蹲在操场边上,第一次和同寝室的室友们一起订了外卖,悄悄从学校围墙的死角取出来后,躲在这儿难得没有监控的角落里,吃馄饨。此时是晚餐餐点,几人在晚霞晚风里偷偷吃着外卖,倒也算是有几分“情趣”。吃便吃吧,却冷不丁听到了不知道谁说的这一句话。
“这也太狠了,”又一个说,“她们不是传说已经好了很久了吗?从初中到现在,得有五六年了吧!”
“是啊,结果随便来了个男的就……啧啧啧,真替另外一个糟心。”
“哇,果然同性就没什么好下场。”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不管同性异性都有渣渣,专门祸祸别人!——就像馄饨里也有香菜馅的,来祸祸我们这些不吃香菜的人。”
“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香菜那么好吃!”
……接下来的话题便歪到了香菜上去了,又从香菜延伸到榴莲,然后,诡异地归到了齐啬荣身上。巴毅全程基本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吃着自己的馄饨。但此时却不得不开口说话。因为有人说:“我听说,齐啬荣好像和高二一个女生好了?昨天,那女的还到我们班门口来找巴毅了?巴毅,是这样吗?”
巴毅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巴,坦然回答:“是,也不是。”她看着几人中某一双眼睛,说,“齐啬荣和谁好都是好,我没觉得女孩子之间就不能谈恋爱了;昨天也确实有人来找过我,但是她和齐啬荣已经断了,没什么关系了。”忽然又感到自己说的可能太严肃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只好借口去扔垃圾,逃也似的走了。
巴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子落荒而逃,但她还是不顾身后的所有声响,像是荆轲越过易水一样,跑过红色的跑道,跑过灰色的水泥路,跑过斑驳的光,跑过,自己想象中的那双眼睛。等她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里是学校小卖部的后面,绿化似乎没怎么被打理过,长得疯癫。边上有几个硕大的绿色垃圾箱,巴毅走过去,把外卖袋子扔到里面。扔完抬头,才发现垃圾箱那边还有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是一片老旧的自行车库,稀稀拉拉地锁住几辆生锈得不像话了的旧车子。其中一辆旧车子边上,背对着巴毅,蹲着一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女孩子。
巴毅看着那校服,心下一沉。她认识那件校服,是那对学姐其中一个的。她不知道自己的闯入是否已经被发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说来也奇怪,虽然好多人都在说着那对学姐,巴毅却还是分不太清楚,那两个人里面,哪个是哪个,她从前觉得那对学姐就是那对学姐,无所谓谁是谁,现在却茫然了。
巴毅想了想,没有打扰那人,悄悄退了出去。沿着印象里的方位,绕到了小卖部正面。她怔怔地随着人流走进小卖部,随便挑了点东西便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