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ter被拉著穿過廣闊麥田,遠遠看見裊裊炊煙,遙遙聽見叫賣的吆喝和飄散在空中的孩子的歡聲笑語。
這裡是、那個聖女的家鄉。
Alter停下腳步。
「怎麼了嗎?」察覺不對勁,貞德看著Alter複雜的神色,晃晃她們相牽的手。
「……沒事。」Alter深吸口氣。沒事的,只不過是小村莊,只不過是那個聖女曾經住過的、在此長大的小村莊,沒什麼特別的。
「那走吧,我家在村子的另一邊。」
她們走進棟雷米的小村莊,趁著陽光熱烈時曬起衣服的老嫗率先抬起了頭,喊著貞德的名字揮揮手,貞德轉頭向Alter說句抱歉請等我一下,鬆開相握的手,快步走過去。
Alter一聲喂才剛離開唇邊,貞德手上已經掛了滴著水的衣物,邊幫忙邊和老嫗談笑。
該死的女人。Alter忍著怒氣,僵硬站在村莊小徑上,見了生人的村民偷偷探頭,悄聲議論。
她越站越不舒服,不習慣指指點點,不習慣等待,不習慣被晾在一邊,明明還在迦勒底時那個聖女總是繞著她轉,煩人透頂。
少女的身影被一個家庭的衣物擋在後頭,Alter按捺住想直接過去把人抓來的念頭,卻也說不清自己幹嘛那麼聽話,被要求等著就乖乖等著……她什麼時候擔心過那個聖女會為難了?
貞德終於自被洗到發白的亮紅色長裙緩步而出,抱著幫忙的回禮左顧右盼找被暫且丟下的異鄉人,兼與鄰里打招呼。
她總算看到隨便靠在安德雷叔叔的房子牆上,臉色陰沉得可怕的Alter,她跑了過去,對著雙手抱胸還面露凶光的女人傻笑。
「對不起,久等了。」她說,從懷裡的袋子掏出顆蘋果,在袖子上蹭了蹭,遞給Alter。「蘇珊阿姨的身體不太好,我怕她太累。」
Alter悶不吭聲接過賠罪禮物——這可不代表她接受道歉了——她咬了口鮮紅的蘋果,清脆可口。
貞德空著的手才碰到Alter的指尖,就被不客氣地揮開,她無奈地用雙手抱好一袋的蘋果,輕聲說再一下就可以回家了。
Alter又咬一口蘋果。
貞德開始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說蘇珊阿姨年輕時候丈夫得了急病死了,獨自一人照顧三個兒子,太過操勞而落下病根,又說起長相兇惡的安德雷叔叔其實是大好人,會給孩子們糖吃。
Alter漫不經心地聽著,不太關心誰家能做出最好吃的派或最好喝的濃湯,十五世紀的食物怎麼想都比不上二十一世紀的烹調技術,更沒有迦勒底人人稱道的紅衣大廚。
或許是對她分心的懲罰,她忽然被人自身後撞了一下,堂堂英靈就這樣被吃到一半的蘋果嗆到,她氣不過,想著要凝聚魔力拿出她的龍旗燒不識相的可恨村民。
貞德卻先一步開口,板起臉對故意撞了人的小男孩說他該道歉。
男孩稍稍瑟縮,抬頭瞄Alter一眼,鼓起臉,往貞德懷裡的袋子丟了東西又朝著Alter吐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死小鬼。」Alter罵出聲,斜眼去看貞德袋子裡被丟了什麼,她猜是石頭或蟲子,那種小鬼頭最愛的惡作劇。
但躺在袋子裡蘋果上的卻是幾朵小小的白花。Alter認得,在走來村子裡的路上有看到。
Alter僵了臉色。
「小安德應該只是看到陌生人嚇到了。」貞德代替村人向Alter道歉。「他是個不錯的孩子,下次我會讓他更有禮貌一些的。」
哪裡不錯了,那男孩臉上還糊著泥巴,Alter不平地想,拒絕去想自己臉上還有蘋果渣。
「妳還真受歡迎。」她哼出聲,還真不愧是那個聖女,不管到哪都被所有人喜愛著。
「大家都很親切,認識了之後也一定會很喜歡Alter的。」貞德抬手,用袖口替Alter擦擦嘴邊的食物殘渣,又拿走被啃得精光的蘋果核。
才怪,沒人會喜歡魔女好嗎,又不是腦子被燒壞。
「妳又不算認識我。」Alter說,才剛見面不到一天,根本不能了解多少。「少說什麼那種就是知道的鬼話。」就是主在那個聖女耳邊講些有的沒的,棟雷米的農村少女才會死在火刑柱上,莫名其妙的聲音不能亂信。
被堵了話頭,貞德沒有再多回應,但臉上那像是包容孩子的無奈表情又讓Alter生氣,她凶狠地瞪向躲在街角房子邊朝她們偷看的男孩,叫阿德還什麼的,被瞪的男孩縮回房子的陰影,不見人影。
勉強滿意的Alter跟著貞德,拐過另一邊的街角,兩層的木造房屋普普通通,貞德推開門,柔聲請客人進屋。
Alter躊躇片刻,心一橫踏進屋子,進那個聖女的家。
才進門就感到一陣暖意,Alter沒能分辨到底是不是屋子裡點著壁爐,還是單純室內本就溫度較高,貞德就抱著蘋果往後走到起居室堆著雜物的地方,隔空喊著要Alter先解下毛領披風,快些坐下。
Alter把披風掛到門邊的衣帽架上,隨意拉了張椅子坐下打量。
聖女所成長的普通農村小屋,樸素到無趣,進門只有一張方正的桌子與五張椅子,牆上也沒什麼裝飾,她的視線滑過堆著灰燼的壁爐,繼而看見在忙碌的貞德,她轉開目光,研究另一邊緊閉的房門又很快失去興趣。
所幸貞德在她開始煩躁前回來,帶著兩個杯子,Alter接過她那一份,深色的液體香味不濃,她淺嚐一口,這東西澀得很,和她常喝的葡萄酒相比猶如天上地下,但苛求比迦勒底要早幾百年的飲料一點用也沒有。
「Alter是士兵嗎?」貞德把她的杯子擺到桌上,指了指Alter脫下披風後沒得隱藏的盔甲和長劍,滿臉好奇。
「算是吧。」Alter說,身為拯救人理的戰士,上頭還有指揮官,以村姑的理解是士兵沒錯了。
「好厲害。」貞德傾身,伸手想摸摸Alter的盔甲,被一把拍掉。「我第一次看到士兵呢。」
「第一次看到士兵?」Alter蹙起眉。「妳們這邊沒有戰爭嗎?」
「什麼戰爭?」貞德眼裡浮現全然的疑惑。「這裡一直都很和平喔。」
不對吧,那場聖女挺身而出的戰爭早在她出生前數十年就開打,法蘭西更是被打得節節敗退,面臨國家覆滅的危機,舉國驚惶,絕不會如眼前的貞德所說的和平。
況且,若是貞德不知道國家危機,後世怎麼可能流傳聖女救國的傳奇?
「這附近一點動亂也沒有?」看著貞德搖頭,Alter越發覺得不妙。「那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貞德遲疑一會兒。「要說奇怪的話……Alter暈倒在麥田邊算嗎?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外來的人。」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就歷史而言,貞德的父親在村裡既要負責稅收又要處理防務,後者的責任必須建立在有外敵下才能成立,若按照和平的說法而言,沒有外人還能理解,但領主的稅官必來收稅,如何沒見過外人?
Alter眉皺得更深,先換個方向打聽。「……那妳的家人呢?」
進了這屋子好一段時間,她竟沒有看到貞德的任何家人,沒有打理家事的母親或姊妹,也沒有回家偷閒的父親或兄長。
「他們不在家。」貞德輕聲說,手不自覺伸向桌上的紅酒,握緊杯子卻不飲下。
「所有人?」Alter追問。「全部不在?」
「是的。」貞德擠出笑容,讓Alter僵了表情,後悔提到家人。她熟悉那個聖女的笑,總是真誠溫柔到令人厭煩,但眼前少女的笑容卻帶著掩蓋不去的失落。「……他們出去了,父親和哥哥們到洛林省辦事情,母親和妹妹去其他村子拜訪親戚。」她小聲說,不敢看Alter。
微微低下頭的少女咬著嘴唇,囁嚅道:「家裡都沒有人,所以我很高興Alter來了……」
還在躊躇該怎麼表達對客人到來的欣喜,她的頭就被粗魯地拍了兩下,驚訝抬頭,只見Alter瞪著自己的手,表情像極覺得是不知道哪來的惡魔搶了原本的手臂,換上粗製濫造的仿造品。
「謝謝。」貞德被那副表情逗笑,想給對方一感謝的個擁抱,但Alter顯然還沉浸在居然摸了別人的頭的抗拒中,若擅自上前大概會被驚得跳起,或許還會對她生氣。「Alter果然很好。」
聞聲,Alter又瞪了過來,貞德保持微笑,想著Alter的眼睛真好看,金色的,像即將收成的麥穗,又像金燦的陽光。
雖然老是很兇,但她總覺得安心。
「能認字嗎?」Alter粗聲粗氣地問,轉移話題的手法很是僵硬。
貞德配合地搖搖頭。「父親會一些,但說女孩子不必認字。」
Alter嘖一聲,說去找紙筆來,她來教。
她是說得平淡,但對農村少女來說,顯然是不得了的大事,貞德驚呼Alter能夠認很多字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人吧,她只能撇開頭含糊其辭,說教認字就當作被收留的回饋。
貞德趁Alter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識字的事的時候,湊上去給了個擁抱,在Alter反應過來前就鬆開手,跑進一樓唯一的房間。
算了,Alter想,和一個字都不認識的傢伙計較也不能怎樣,又不是迦勒底的那個聖女,多挨幾下打也不痛不癢。
貞德很快就從房裡出來,彷彿捧著珍寶似地拿了羽毛筆和墨水,及一小塊羊皮紙回到桌邊。
Alter嫌棄地拿過中世紀貧乏的工具,俐落地在羊皮紙上寫下一個個字母。
「喂,這些妳學好,以後別人叫妳簽什麼文件都給我看清楚內容,省得哪天被害了也不知道找誰討。」
她說,卻只專注在寫字上頭,不敢去看貞德的表情,即使她能輕易回想起聖女雀躍的模樣。
……教認字其實也不是多必要,Alter想,既然這傢伙說這地方沒有戰爭,那就不需要翻轉戰爭的聖女,更沒有簽了認罪書而被綁上火刑架的魔女。
但她就是想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