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第一节课前，重松翠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人。

“所以，”重松翠将她腰间折起的裙褶一层层放下，“女校真是无趣，在十八岁前谈场恋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森本理奈拿着习题册，指尖点着、一点一点的往下校正答案。她像是有点无奈，声音却温和极了，“十六岁找到的男朋友也不会陪伴你一生吧。况且你这样渴望谈恋爱，找到的男生——绝大可能既不帅，又蠢笨。也只能哄骗你们这种因为’被人喜欢’而洋洋自得智商负数的女孩子了。”

“哇——”重松翠指间一顿，将裙子放到应有的长度。“被你这种十六岁像是六十岁的人批判了，我觉得你根本就是性冷淡吧。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男生？就没有对任何一个男生心动过？或者说，对女生呢？”

理奈被“女生”这两字打动，将作业放到一旁。她露出了一个似是怀念，似是思慕的微笑。

十六岁的翠还无法很好的理解这种情态，这种对遥远的、虚无缥缈的梦中情人的绮思或者说是对从未触及之人所能有的最高级幻想。十年后，重松翠在看《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时，理奈的这个微笑就跃然眼前了， 那是一种单方面、无条件且卑微至极，埋在不见光的泥土下却深根发芽的爱。

但十六岁的翠还不懂，她只关心森本理奈居然也会有“喜欢”这种感情，那个一向理智、寡言，克己复礼而古板老派的少女也会有这朦胧的少女情思。

“是谁夺走了我们理奈的芳心？”她凑到理奈跟前问着。

她嚅嗫着，两分钟后。

“三年级A班的芳川夏树学姐。”

［02.］

平心而论，三年A班的芳川夏树是一个好看的女孩。

这个年纪的女生很难不好看，只要端正一点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以及削瘦的身形便足以称之为美人。但“美”是一种非常主观的定义，假如你对一个人产生了某种坏印象，即使是再漂亮动人的长相，你也会轻易挑出她的不足，因此，世界上并不存在令所有人臣服的美貌。但是将“好看”混淆成“一般般“、”普普通通“却很简单，只要是一个被所有人“讨厌”的人，无论如何也绝不会与”美“”好看“这两字搭边。

“不认识。”重松翠翻着理奈手机里的照片，因为是用手机拍的相册图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个大体轮廓，“但是真好看啊，是上一届的学姐吗？”

“不是，是两年前的三年级毕业生了，不过她并没有去毕业式，所以你应该没有在会场里看到过她。”

——怎么会不去毕业式呢，这是重松翠的第一反应。

她第二个，突然敏锐地联想到，两年前在群马都报上刊登的“寺山校园欺凌致高三学生自杀”，配图是跳楼后铺着白布的现场。当时是轰动全国的新闻，又因为发生在自己学校里，妈妈还对自己念叨着“在学校受欺负了一定要跟我说”了一阵。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女孩真是脆弱又自私啊，是这样吧，怀着即可怜又不屑的心情，对陌生人的一生匆匆下了判决。正路过校门时候，死者的母亲正对着校长嘶吼，失去独女的绝望和疯狂淹没了她。重松翠用局外人的眼光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世界上从不存在感同身受，就连无动于衷、保持沉默也变得可贵，她跟跟旁边围观的同学搭了几句话，便匆匆回家补昨日病假的作业了。

原来是一个那么好看的女孩子啊。

重松翠抿着唇，半晌，少见地沉默起来。她喉咙间发涩，只好对理奈牵起一个微笑捱住。

照片上的女孩，唇色偏淡，身材纤细，像是在春日里萌发的、单薄而挺拔的小树，世间的一切美好都甘心为之作伴。被风吹起的水手服和马尾，窗外的夕阳与泛着暖光的木质桌板，少女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的杏眼，瞳孔里星辰闪耀，笑起来如春日初阳。

“真的很好看啊。”重松翠对理奈说，“不输瑞枝学姐的好看。”

“当我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理奈没有接过她的话，只是微笑起来回以，“我觉得她在看着我，她在注视着我，她在…陪伴着我。” 报着这样的幻想日复一日，在甘甜的梦境中无限沉沦。

“没错，她仍陪伴着我。”

森本理奈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