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所看到的这片星空都是虚妄的，还有什么东西能称为真实呢？
红色的笔迹被斜斜书写在墙壁上。书写者或许想表达很多意思，不过对于站在面前的士兵而言毫无意义。
便携喷剂，轻轻一按，抹去赘言。
这不是士兵的工作，不过作为卫兵而言，这又是不得不承担的义务。
虽然没人在场监视，蓝色头发的年轻卫兵依旧一丝不苟地擦除了标语。这句话固然没什么错误，横在她头上的天空，也的确是复杂反射镜面的产物。毕竟此刻她所在的，就是共和国的首府，人造殖民卫星希塔登。天空是人造的，脚下的大地一样是金属板交织而成。
但这种话被她背后大楼里的议员们看到，就说不定会起什么波折。议会大楼拔地而立，来自各个星区的议员蚁聚于此。有些时候他们揖让雍容，一团和气。有些时候他们还没出门就彼此叫喊，连一个卫兵都能听出彼此的敌意。
无论如何，这些议员们都算不上什么可爱的人。卫兵也并没有心思和他们打交道。相比起来，清理墙壁或许更能让她自在一点。
“喂。”
后面忽然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呼叫。八成是标语的写作者在抗议毁坏他的成果。卫兵毫不理睬，继续操作着手中的喷雾器。直到那个声音第二次响起。
“喂，卫兵，你在擅离职守吗？”
是女性的声音，而且出乎她意料，相当绵软而且柔美。虽然这声音下，说出的话并不怎么好听。卫兵向着墙壁抹下最后一笔，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她身后的人。
那确实如她所料，是个称得上自己声音的女性。
披肩的亚麻色长发下，她看到一张白皙、精致却冷漠而毫无表情的面容。绯红色的眼睛轻轻眯起，正盯着眼前“擅离职守”的卫兵。。
“不回答的话，我就当做你默认了。擅离职守的卫兵小姐。”
长得很漂亮，说话却很不讨喜。卫兵想。她不想再理会这莫名其妙的看客，索性摘了帽子坐在一边。
纵然天空是人造的，星光是虚妄的，希塔登卫星内仍旧是有着大气和海洋的生态系统。反射镜将恒星的光辉照射进来，形成了分毫不差的日升日落，也自然带来了冷热循环和大气流动。微风轻轻吹过，颇令人舒畅。卫兵一时忘却了方才在后面和她捣乱的讨厌鬼。
直到她再次站起身来看向墙壁为止。
本来刚刚被她修复，一片雪白的墙壁，又多了几道横七竖八的涂鸦。这一次并不像上次那样有文采，但却是同样的鲜红笔迹。始作俑者正站在不远处，摆弄自己手中的喷雾笔。
不但说话不讨喜，而且做事也很讨厌。卫兵愤愤再度开始重复自己的工作。然而刚到一半，中途捣乱的讨厌鬼再度走了过来。
“啊啦，你又在擅离职守。”
“那是因为你在这儿乱画的缘故！”
她劈手抓向这棕色头发的搅乱者。不过对方像是早有防备，不疾不徐间，轻轻侧身闪过了卫兵的攻势。
“乱画是因为你不肯回答我的缘故。”振振有词的搅乱者对着眼前蓝发碧眼，一脸不满的卫兵说教，“而且你知道吗？更早的时代，这儿本就是共和国议员们招贴自己想法的长廊，只是到后来才变成白墙。人造的状态不能持久，正如冰雪不会永远凝萃......”
“啊啊，烦死了，说什么都不关我的事！墙壁破坏犯！”
捣乱者在前面已经够让年轻的卫兵心烦，恰恰屋漏偏逢连阴雨，她的上司，议会大楼的安检官员之一，石上亘不知何时从楼里走了过来。这个吹毛求疵的死鱼眼官僚，曾无数次被卫兵和她的同伴们在背后抱怨。不过这次肯定是最糟的一次。
“夏树·库鲁卡！你在这儿站岗到底顶什么用？你看看前面的墙壁，被画成什么样子了？”
不出所料，石上一眼就挑中了卫兵的毛病。他的死鱼眼骤然睁大，整个人抖得像一条砧板上的大口鲶鱼。真应该带个耳塞来。名为夏树的少女卫兵心想。她正等待着石上继续喊叫，然而搅扰了她半天的讨厌女子，却突然插在了两人中间。
“石上中尉，你平时有巡视过墙壁吗？”
“是，是有巡视过的！”
出乎夏树的意料，她很少见过人能在一瞬之间做出如此大的变化。方才气势汹汹的石上，此刻像个被刺破的气球一般，死鱼眼弯成了弓，对着问话的女子挤出一个笑脸——虽然太难看了，以至于更像愁容。
“如果你巡视过，你注意到何时墙壁上有标语吗？”
“是！从来没有！只有这次，这个夏树·库鲁卡站岗的时候......”
石上的话被女子冷然打断了。
“每周少则二三次，多则四五次，总会有人在墙上涂鸦。而只有被你训斥的夏树·库鲁卡会来擦洗。你其余的士兵都视若无睹，你这个卫兵头目也毫不知情，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来过这儿巡视，只知道坐在办公室里命令手下的关系。你回去吧。”
“啊！是，是！感谢维奥拉议员对我们工作的督促，我们以后一定全力以赴......”
一边唠叨着，石上一边悄悄溜走了。对比他方才的出场，夏树不禁微微弯起嘴角。而赶走了他的始作俑者——维奥拉议员也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卫兵小姐，你知道为什么我能猜出只有你来擦过墙壁吗？”
这的确是令人费解。夏树并不记得眼前名为维奥拉议员的少女曾经来过此地，更不记得她为什么会知晓墙上的标语。
“很简单。”
维奥拉向着大楼的方向走去。她抬起手，对夏树行了个简单的告别礼。夜月东升，暮日西沉，金属天空中流泻下的星光凝滞一片，穿着紫色长袍的纤细身影仿佛一瞬就消失在了光芒之中。只余她低沉而甜美的声音，如丝缕般传到了夏树耳边。
“墙上的涂鸦是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