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那一天起,習以為常的平穩生活,就此結束。
一大清早的,東條希是被冷醒的。
她雙眼呆滯地茫然地躺在床面一動也不動,從清醒那一刻開始就覺得頭暈不適,第一個反應是自行檢測自己的症狀,頭暈、呼吸感到悶熱、喉嚨痛,初步判斷是感冒了。
稍微抬起那沉重的頭,手肘撐起半邊身體看了下自己因為睡姿不量導致睡衣下的肚臍外露和遺落在床角的棉被,莫名的尷尬感上升,於是摸了摸鼻頭撫平自己的尷尬,隨後翻側身努力伸直手臂往床頭旁的矮櫃的抽屜內翻找出耳溫槍,套上了耳套後往自己的耳道探去測量體溫。
嗶──迷濛白花的視野中勉強地看清上頭所顯示的溫度,意外地竟高達了41度,隨意將使用過的耳溫槍放在寬闊的枕頭一角。
她心想要是和妮可親說:『咱重感冒了,明天的飯局不能去的原因是小孩踢被的著涼…』
腦海所浮現的是對方那『啥?』不可置信的模樣以及,「多大了還會因為踢被感冒」的母親般的彈額頭的懲罰吧?
還好將手中的文稿都告一段落,可以好好休息個三天,只是可惜的是第一天的假期就這樣泡湯了。
今天又是假日,一般的診所又沒開,記得醫療箱還有一些退燒藥,先應急好了。
打定主意後的她努力撐起了顯得沉重的身子起身,拿起了掛在椅背上外套披上肩膀,緩緩走出了房間,經過客廳時習慣性先拿起了遙控器按下了開關打開了電視,隨後到廚房的櫃子內翻找出退燒藥後倒了一杯水混著退燒藥一同吞入。
客廳的電視盡責的撥放著前夜關閉前所在的頻道的內容,她一手握著泡好溫熱麥片可可的馬克杯把手,一手持著攪拌棒畫著圈,走到了沙發處坐了下來。
『以下我們將為您插播一則最新的國際消息。目前證實OO地區正爆發最新的流感,已經造成一百三十人死亡,感染人數無法估計。目前我國已經該地區列為紅色警戒……』
『此流感再加上發作初期,與一般感冒症狀,如有發燒、喉嚨痛、頭暈等症狀沒什麼不同,因此容易被當成感冒而忽視,但到了第二期開始,肺部感染,呼吸會開始疼痛……』
東條希看見該國家的名稱時,愕然地望著,欸…?爆出了最新流感阿…似乎還沒有任何藥劑可以治療根本…?
電話響起,她從口袋拿出了電話接聽。
「喂…?妮可親?嗯?聲音?咱好像感冒了…別擔心咱有吃藥,等等再睡一下很快就會好了。」隨後為了保護聽力於是將手機遠離了耳朵,隱約還能聽見對方不滿的話語。
對方不悅地怒吼著,「給我去看醫師!」
又不是小孩子了……。
「咱知道了,真的!咱會去看醫師的!」為了停止對方媽媽般叮嚀的話,她再三保證自己會去看醫師及好好休養後,對方才心不干情不願地放過她,說:「我要去上班了。」才掛掉電話。
笑笑地望著被掛掉電話的手機螢幕,還是一樣愛瞎操心,待機螢幕中對方睡覺時的臉龐被畫上了八字鬍和兩個黑眼圈的照片中,還有那對雙胞胎妹妹及自己的得意笑容,不自覺的笑了笑,當然那次惡作劇的事後被修理就是後話了。
乖乖地吃完了麥片又吃了一片吐司後又回到了房間,設定好鬧鐘後繼續休息。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見了門鈴的聲響,被吵醒的她感覺十分疲倦呆然地躺在床上,望著灰暗的房間,絲毫沒有印象有聽見鬧鐘的聲響,看了下床頭的小時鐘,晚上七點多,持續的暈眩感,耳溫槍內依舊高溫的數字,她抹去了額面的冷汗,有如年邁行動不便的老人般緩緩起身,走出了房間去開門。
※
矢澤妮可左手上所提的是購物袋和便當袋站在東條希所居住的公寓家門外,等待著屋主的開門,卻在外頭等了半小時的她顯得不耐煩許多,正準備打電話撥打確認人到底跑去哪閒晃同時,聽見了開門聲,看見了臉頰通紅又倦怠還似乎到盜汗的東條希時,瞇起了雙眼。
東條希看著矢澤妮可瞇著雙眼凝視著自己的時候,肩膀微微縮了一下,那表情完全呈現怒氣值快爆炸的表現,心知肚明對方的不悅的原因,那雙血紅瞳更加透露出,『不是要妳去看醫師嗎?』的質問。
雖然很想回答,『今日星期日診所休診』,但是對方一定會反問為何不去掛急診?
可是自己也沒難受到那種需要掛急診的程度,急診室要留給真正需要的人,而不是像發燒這種小病小號就去掛號的。
側身讓位讓對方進入屋內的時候摸摸鼻頭,思考過後回答了另一種說法,「就吞了退燒藥,體溫已經有降到正常範圍內,去看醫師體溫沒在38度以上,醫師可不會太相信。」
這倒是真的,她可是有許多次這樣的經驗。
之前因為發燒時先吞了退燒藥,然後等早上診所開時去看醫師,醫師一看體溫計的數字在正常值中,都先一句,『小姐,可是妳現在的溫度在正常值中。』
讓她不知道醫師到底有沒有聽她一開始所說的,半夜發燒於是吃了退燒藥,喉嚨痛、盜汗等症狀,隨後開了一些維生素的藥劑和幾包退燒藥就結束了診斷。
「那現在溫度呢?」矢澤妮可進了屋內站在對方的面前,掌心貼上了對方的額面,還是感覺溫熱許多。
「37.5,不算發燒範圍。」她抓下了對方的手掌,轉身背對著對方踏進了屋內,隨意說個數字,好逃避對方說教的機會。
進入屋內的矢澤妮可習慣性地先去確認對方冰箱內的整潔及食材,嘖!了一聲,又只剩下吐司、火腿,要是哪天沒來補給這台冰箱的話,這傢伙會不會餓死在家中?思考這個可能性。
將手中購物袋內的食材和飲料等一一放進了冰箱後才將放在客廳茶几上的便當袋打開,拿出了自己所親手做的粥,上頭還冒著裊裊白煙,再拿出了裏頭的碗與湯匙,裝了一些粥在碗內。
原想說沒什麼胃口的東條希看了矢澤妮可的臉色後,張開了嘴接受了對方的餵食。
吃完晚餐休息沒多久後,矢澤妮可便要東條希去洗澡再次上床休息直到退燒。
「咱可不可以…」賴在沙發上不想移動的東條希實在不想回到房間內,今天的時間幾乎都在床上度過了。
「等妳燒退了再和我說條件。」
「妮可媽媽……痛!咱可是病患!」抓住對方的手臂想要耍賴,卻因為說到禁語時額頭被人重重的彈了一下。
「誰是妳老媽啊!我才沒妳這種不聽話的女兒!」
※
被強迫去洗澡的東條希,溫熱的水沖刷掉些因為感冒而感到的疲倦感,出來的時候又享受著身後的人輕柔擦拭頭髮的感覺,寧靜的環境,一股溫暖在內心發酵,安心地讓人昏昏欲睡。
對於東條希頻頻點頭的舉動,讓矢澤妮可失笑地捏了對方的耳垂,使東條希吃痛地拉回了一些精神。
「等回到房間再睡!」
確認對方吃了感冒藥已經躺回床鋪好好休息的矢澤妮可,用微濕潤的毛巾擦拭對方的臉頰,在寧靜的夜晚輕輕嘆了一口氣。
「不管幾歲了還是不能讓人省心呢妳…。」放下了毛巾,彈了在睡夢中無法反抗的人的額面,對方吃痛般的皺了眉頭但是沒有因此清醒。
對方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袖口,見狀,矢澤妮可笑了笑,不管過了多久…如同本能的習慣依舊無法改掉阿妳…。
「──,不…不要丟下咱……」
還有不管多久…妳依舊無法忘記那人。
輕嘆了一口氣,握住了東條希的手,「我在這裡。」輕撫對方的瀏海輕聲細語說著。
※
矢澤妮可在少數放假期間會來探望她的表妹,突擊檢查東條希的公寓的清潔,很欣慰的是環境都不算髒亂,畢竟從小和有潔癖的人生活在一起,連帶希那孩子也有些潔癖也說不定,至少她一周會固定一天整理環境。
亂中有序的書桌面,堆疊在一起的書籍中、攤開的醫學參考書,上頭都是畫下的重點、一本寫滿滿的筆記本,內容全都是一堆手寫廢棄或是零碎的片段,筆記型電腦螢幕中,是還沒動手取名的文檔,只見對方已將大綱和架構全輸入在電子檔案內。
動手將東條希的文件全部儲存後關閉了電腦,闔上了螢幕時,她內心的疑惑依舊想不透。
明明有大好前途,卻沒有按照東條夫妻的期許在當地的綜合醫院繼續當住院醫師,而是選擇了打工度假的路,對這突如其然的選擇讓當時東條夫妻對東條希非常不諒解,直罵胡鬧及對自己的人生開玩笑!
即使她也對東條希的選擇有所不認同及對她未來生活感到堪憂,但是東條希堅決為自己的人生規劃寫下了一條未知的道路,以及即使明白未來走的艱難和辛苦也要前往的精神。
那時候,東條希望著她時那堅定的眼神,『就算辛苦也是自己所選擇的!咱想趁年輕,去認識這個世界,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聽著對方的打工規劃及拿出已經調查清楚的事前功課,矢澤妮可知道就算要阻止對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找不到什麼好理由去阻止對方,只好吞下了自己的話。
或許…是因為從東條希的身上,看到的當年的自己,對自己的未來有無限的夢想,雖然現在被現實打擊倒變成幼年時自己所討厭那種對任何事情都妥協的人。
但是她唯一能自豪的就是,她能成為家人的後盾及避風港。
看著對方蹲在自己面前那忐忑不安,希望有個支持的動力的眼神時,她伸出了手,摸著對方的頭頂,凝視對方錯愕的眼眸,『累了,就回家。』
家,永遠都是妳最後的堡壘。
『妮可親!』
『走開!熱死了!』抓住了東條希的後領處的衣物,使力的想將對方扒下來,卻感受到頸肩的濕潤感,嘆了口氣,想拉開對方的手掌下滑,輕輕拍著對方微微顫抖的背部。
將對方那攤開的書籍一一闔上堆疊在一起,放在對方的左手邊的小櫃子內。
更讓她想不通的是,東條希最後會選擇當起了一個職業寫作者,嘛…雖然對於東條希那總是天馬行空的想法不感到意外,只是感到意外的是東條希打工旅遊的頭一年先回到了日本,還以為會直接到德國去找那個人呢。
東條希沒說她到日本做了些什麼,一個星期後她便坐飛機到了愛爾蘭開啟了她的流浪、打工度假的日子,隨後她到了德國、澳大利亞等地方充實著自己世界和語言,每一個地方東條希都只待了半年。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東條希開始陸陸續續在網路上發表文章,她所創作的小說有股吸引力。
或許就是日常、以及豐富的資訊與人文和風景環境等等,以及有如現實中隨處可見習以為常的日常所見的生活細節,有文科的天馬行空世界觀也有理科的實事求是的劇情,讓小說內的人物多了些真實性,即使故事最終,相愛的兩人從未如同童話故事中有個王子與公主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說好的雙子座者作者偏愛的輕鬆歡樂的劇情呢?
記得希有個忠實讀者曾經評語過她所寫的文章,『虛構卻又寫實,輕鬆日常中又帶著嚴肅問題值得讓人深思,平淡可見的劇情卻又讓人有如午後暖陽般的讓人感到溫馨。』總結了東條希的文章特質。
記得希說過,結束了打工渡假後的一個月,她高中時的學姐來電詢問,有沒有興趣當個職業作家,這個讓她思考了許久,畢竟她寫作是隨心所欲的不喜愛讓時間去拘束,更不想因為拖稿造成別人的不便。
『沒關係,您只要有寫文章,能保證完結的就好。』當總編輯的園田海未對她如此說著。
帶著嘗試的心態開始動手編寫了小說隨後投稿,與之前她在網路隨著心情所寫的不同,她將這幾年來的經歷沉澱後吸收,又是一個截然不同風味的故事,記得獲得了當時的新人獎吧?
出版社的編輯們,也喜愛旗下這個作者,因為忙得不可開交與總是靈感君出走為理由而逃避截稿日的作者們相比,希這種準時或提早交稿又有一定質量的作者是每個編輯的乖作者名單內,也是各個編輯所想要的作者之一,因此常羨慕園田總編輯似的?
也聽說與希同一期的作者們始終羨慕著,大概是這傢伙的靈感是綿綿不絕,及覺得希的背景讓她做任何她所想做的事情,例如出國實地探查之類的吧,然後酸酸地補上一句:『有錢真好呢…富二代就是能如此的任性。』
那一次聽到時,差點就忍不住想衝上去揍那群人,卻被希抓住了手臂,然後緊緊抱住了她制止了舉動,只好嘆氣地拍拍她的背部。
那些羨慕希能自由自在地到世界各國渡假的人,不知道這些旅費全都是這孩子打工時所省吃儉用下來的工資,那些羨慕東條希像個人生勝利組的人,從不知道過在人生地不熟的東條希是如何熬過那些打工旅遊內從未讓人知道的內幕。
矢澤妮可好不容易整理好書桌面後,看見了書桌角落那倒下的相框,無奈地伸手想將相框扶正,真的要和希說不要總是把書桌搞那麼的凌亂,連相框倒了都不知道。
將相框扶正的她望見相框內的照片時,暗自驚訝了一下,瞄了一下正熟睡的東條希的床鋪方向後又默默地將相框放回原處,恢復原狀。
「唉──。」
※
翌日。
東條希雙眼放空地任由矢澤妮可帶去住家附近的小兒科診所內掛號,等待叫號的她戴上口罩呆坐在候診椅上,退燒藥藥效退去又處於發燒的模式,有如噩夢般的開始循環。
突然一個念頭竄起,她帶著羨慕的目光望著身旁正開啟著筆記型電腦邊寫著程式的矢澤妮可的側臉上。
真好呢…記得妮可親都不怎麼生病和發燒,咱也好希望自己也是這樣喔。
護士推開了門,呼喊,「東條小姐。」
矢澤妮可將進行到一半的檔案存檔,隨後陪同東條希進入了診間,聽著東條希與醫師的對話。
東條希內心地思考著醫師會說的話,一定是,「發燒是身體發炎或感染時,自然抵禦的反應,所以請不要亂吃退燒成藥。」
「喉嚨有點發炎,只是小感冒而已,可以喝舒跑加些溫開水稀釋服用,或少許沒冰的FIN,然後多休息,近期內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例如油炸類或是辣椒類──。」手指在鍵盤上編寫了症狀及所開的藥劑名稱和服用的天數的同時交代一些事項。
拿著藥單,東條希望著上頭的藥劑名稱,就是開些增加抵抗力的藥劑和幾分如果發燒到39度以上所使用的退燒藥罷了。
矢澤妮可將東條希領回家,離開前再三叮嚀要準時吃藥後便去上班,而吃了藥之後,感覺情況好轉的東條希坐在了自己的書桌椅上,開始敲敲打打這一次新作品的草稿內容,上次經由編輯討論,這次挑戰自己從未涉獵過的醫療相關的作品,並希望能突破以往的作品,帶來不同的感受。
出版社除了園田總編輯以外,沒有人知道東條希曾經是醫科生,因為考上醫師執照的她卻沒因此踏上救人天職的職場,所以她在履歷表上只寫了最高學歷是UBC畢業。
也因為太久沒有繼續進修及關注,怕寫出來的設定與醫療會與現在的醫療制度有所出入,有一段期間總是詢問著正在醫療相關場所上班的朋友們確認一些相關的醫療問題。
還被群組內朋友笑問:『藥物科妳怎麼不去問百科?』
『……百科說她最近有一項研究,所以短時間內不會出現。』
『嘖嘖…原來是百科失聯了,才想起我們啊…』
『……』
『不要鬧了,內科的,藥物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耶。』
『欸?我還以為是腸胃科的範圍,我回答我能回答的部分,晚點腸胃科看到訊息看她會不會回答妳好了。』
那是東條希在醫學院時所結交的同窗、損友們組成的群組,在這個群組她們都用當初選擇的科系來稱呼彼此,其中被稱呼〝百科〞的,是東條希在台灣的友人孫晴介紹給她的,一開始他們還要依靠孫晴來當橋樑,即使孫晴不在偶爾上線遇見時會聊聊天的,直到東條希無意間詢問了一個醫療問題,對方在訊息欄上打上滿滿的字,全都是疾病如何產生、菌種、症狀、感染途徑、治療方針等等,而且還不是維基百科那隨處可見的網路內容,而是書名、章節、出版日期及相關的醫療報告等等。
一開始朋友們被笑稱是〝空有理論的醫療百科全書〞,但是當他們看完對方託東條希轉傳的高危險性的心臟、腦部或是重傷手術紀錄檔時,〝醫療百科〞就變成了尊稱,因為對方所處的世界可是他們一輩子都到達不到的頂峰。
她後知後覺從對方的訊息中得知,對方是日籍德國醫院的醫師。
但是百科全書也只有東條希詢問時會詳細的講解,其餘的,只會丟書籍和資訊,因此又被群組內的稱〝藥物科專屬的百科全書〞。
事後也知道當醫師的忙碌,不好意思長時間的麻煩別人,所以東條希決定立自強的往圖書館查訊相關的醫療書籍。
一定是那一陣子都往圖書館跑去,從開館到閉館都在那閱讀大量艱澀的醫療書籍的,長時間吹冷氣才感冒的!腦海中抱怨的同時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從未停過,但腦海的念頭卻和出現在螢幕內的字句完全不相同,這或許就是長時間一心二用的人特有的習性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到寒顫的東條希停下了手,從書桌的小抽屜拿出了耳溫槍,看了一下顯示的溫度和桌面小時鐘上顯示的時間,拿起了桌面的小筆記本上記錄著這次的溫度後,便乖乖的上床睡覺。
但因為發燒而難以入睡的她最後還是決定想吃一顆退燒藥之後入睡。
※
三天過後,每日都有按時吃藥的東條希拿起了紀錄本,發現吃下了退燒藥之後藥劑只維持五到六小時之後體溫又上升了起來, 覺得燒又退、退又燒的階段讓她的思緒不穩定,因此打算和自己的編輯討論這次的交稿日期。
正準備撥打電話的東條希卻懵然看著撥進的電話號碼,「喂?妮可親?怎麼了嗎?咱有乖乖吃藥!別把咱當小孩子看待好嗎!明明妮可親看起來比咱……沒、沒事,咱什麼都、咳、咳咳──」
東條希那祖母綠的眼眸不解的看著自己手掌心中溫熱鮮紅的血水,逐漸模糊思緒已經聽不見見電話的另一頭在說什麼?她逐漸聽不清楚。
手機掉落在地毯上,聽筒那還傳著矢澤妮可氣急敗壞的聲音,倒在地毯上的東條希伸出手想將不遠處的手機握在掌中,想開口和她說沒事,但張合的唇,浮動的聲帶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喂─?喂─?!希?回答我!」
電話那一頭,只剩下寧靜,讓矢澤妮可不安了起來,起身穿起外套,準備離開公司,「內田,我要早退。」
「等等!矢澤!」會意過來時,對方已經離去了,看了下對方電腦的程式,嘆了口氣,「算了,反正她的進度已經有了。」後繼續編寫自己的。
※
「東條希妳再不開門我就直接進去了!」
矢澤妮可拿出了當初東條希搬家時給自己的家鑰匙,她還記得對方一臉嚴肅地對自己說:「要是哪天咱遺落了鑰匙,至少咱還有備用。」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第一次主動拿起對方家的鑰匙開門是在這情況下。
確認對方的外出鞋都還在的她推斷對方還在家,脫下了自己的鞋,踏在走廊,握住往客廳的門把推開。
「希!」
看到了倒臥在地毯上的東條希時,矢澤妮可都慌了,她連忙走到了對方的身旁蹲了下來,將東條希扶起在自己的懷中,輕輕拍著對方的臉頰邊呼喊,「希?喂?給我醒醒。」
當看清了對方嘴唇附近、掌心及袖口的鮮紅時,比鮮血還來的暗沉的血瞳錯愕地睜大後,拿起了手機,撥打救護車。
※
市立的綜合醫院的天台上,西木野真姬正雙手臂放在冰涼的矮圍上,俯瞰這個城市以及下頭只看得到頭頂的人群和五顏六色的車身。
當初不顧父親的反對,遠離了自家所開設的醫院,看來者選擇是正確的。
至少──
想到了當初在自家醫院時,不少人的竊竊私語及表面的恭維和不自覺表露出的鄙視眼神。
想到了當初對父親所說的話:「我不想自己的努力到頭來還不是靠父親才得到的。」才讓頑固的父親嘆了口氣同意自己到外縣市的綜合醫院當起了醫師。
這世界上的人真的很奇妙,而且這種人是大把大把抓都能抓的的,否定了對方的努力將一切辛苦歸咎家庭背景及祖上陰德。
打從能走路起她每天面對的就是書本,能寫字開始她所寫的是醫療方面的書,能讀字開始她所看的就是苦澀的醫療雜誌。
的確,生長在這種家族內的資源比一般人的生活來說多上許多,不用為了錢所煩惱、不用為了生存而煩惱,不用為了因為沒錢而捨棄而煩惱。
相對的,世界上任何得到都有所代價,有時輕如鴻毛有時重如巨石,端看自身及他人對事情是否站立在同一個點上。
那些人羨慕自己的博學多聞時,是否有想過她花了多少時間在閱讀?
那些人羨慕自己的才華洋溢時,是否有思考過她花了多久在練習上?
那些人羨慕的同時,是否反想過這人私下是花了多少心力?
對凡事都有對等代價的,自主權、選擇權,是自己所沒有的。
為了能肩擔並繼承自家的綜合醫院,西木野真姬一路被迫捨棄的東西很多,多到她無法一一說明。
當大家正開心地去參加社團活動或是回家時,她不是到補習班報到就是到自家醫院報到,看著人體解剖學,並時不時要被父親考驗,『如果妳是這場執刀的主刀醫師,這個手術,妳手中的手術刀一劃,哪裡會是最安全的、最不感到疼痛的、怎麼樣才是最完美的?』
必須一一回答出來,因此她捨棄了母親所教導她、也是她喜愛的鋼琴。
當所有人都上床酣然入睡時,她喝著濃郁的黑咖啡,雙眼直盯著螢幕上浮動的數據,時時刻刻關注實驗皿。
或許,表面上人生勝利組的光環掩蓋了私下的選擇失敗組的不堪。
有如傀儡般踏在已規劃好的道路上,身在如走鋼絲的高專注的工作環境,十五歲的她,便在自家的醫院的急診室,幫忙外傷病患處理複雜的傷口,但有時候有些會看在她年幼,而去質疑了她的專業,不信任她的經驗而不配合的病患很多,她都一一忍了下來並用自己熟練的技術去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
『接著!』睜開雙眼就看到拋向自己的番茄汁的鐵罐,失手沒接住的下場就是頭頂與鐵罐親密接觸,吃痛的摸著頭,有夠痛的。
『矢澤妮可妳就不能好好的拿給別人嗎?』歪腰撈起了掉落的番茄汁,對著正悠閒喝著草莓牛奶的人說著。
對方卻淡淡地回應,『自己接球技術爛就別怪人丟不好。』
此時一雙手掌,輕輕覆蓋在疼痛的頭頂處,輕輕揉著,嗓音有如母親看見小孩跌倒時安撫時的輕柔,『痛いの痛いの飛んで行け~痛いの痛いの飛んで行け~』
難為情的抓下了對方的手掌說著,『不要把我當小孩看待啊!我明明比妳年長!』卻得到了對方的笑著的反應及窩進懷中的舉動。
『起來!』拉拉對方的後衣領說著,發覺不遠處的人拿出了手機時連忙制止,『喂!那邊那個不准拿出手機拍照!!』
想念起那一段過往的西木野真姬從白大褂的口袋中拿出了一個懷錶,一個與自己的身分及風格不格格不入的懷錶,卻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到最後──我連妳都放棄了。
指腹輕撫那冰冷的玻璃面,眼神放柔地望著夜空。
─
不再重疊的時分,就如同我與妳,不再前往的時間,如同那一份感情──
停留在妳與我分離的那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