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皆是一段又一段的倒數。
空閒時間在看科學雜誌的西木野真姬看見了這一篇,那是在討論關於時間的理論,因為內容還蠻有趣的,所以她難得的認真看了一下,雖然事隔多年,內容只記得些片段。
〝時間概念只是人類記憶所構成的一個錯覺,所有的過去未來的事情都發生在現在。〞(註一)
那個理論也讓自己想起了英國物理學家朱利安‧巴柏(Julian Barbour)博士所發表的,『人類所視作過去的知識在我們大腦中形成的一種錯覺。你擁有過去的唯一證據來自於你的記憶,但是記憶卻來自你現在大腦神經元的構建。關鍵在於所有的這一切都存在於現在。』
因此,所謂的過去、所謂的回憶,皆為當下的感受、感覺、經歷所創造出來的,無論是歡樂的悲傷的還是……正因活在當下,才能懷念過去,考慮未來。
※
回憶起那一年歲末,自己身穿休閒襯衫搭配著灰色的毛衣及從矮小友人那得到的今年的聖誕禮物,手工圍巾外加黑色的軍版大衣,雙手放在外套口袋等著那遲到的人。
好吧,對方其實並沒有遲到,是自己早到了。
「抱歉,等很久了嗎?」
順著聲響的來源望去,西木野真姬呆愣住了,東條希身穿合身的紫白相間的花朵和服披肩著白色的毛絨圍巾,那淡黃的腰帶襯托出對方那讓人羨慕的腰圍及身材,盤起的靛紫讓潔白的後頸在寒冷的氣溫下顯得誘人,莫名讓她想在那綻放朵紅花,對方發現她呆愣的目光,臉頰也害羞地泛紅,隨後貓起了腰,貼近了她,目光從下而上望著問,「好看嗎?」
看著對方狡黠的光芒,她撇開了頭,「還、還不錯。」
聽見了對方的輕笑聲,她腦羞的握住了對方的手,「到底是誰說要在神社參拜跨年的啦!還讓我等那麼久!但看、看在妳穿那麼正式的情分上,原諒妳。」於是轉身快步地走。
對方的腳步一開始還遲疑了一下,隨後更加開心地跟著上來,挽住了她的手臂,「那還真是感謝,西木野姊姊。」
唉──。如果每個人都有天敵或弱點的話,西木野真姬偷偷瞄向身旁開心地挽著她的手臂,讓手臂感受對方豐腴的胸口觸感的人,這傢伙一定就是自己的天敵。
或許是因為今年的氣溫比往年還來的寒冷,也或許是因為節慶的加持,今年的神社內的甜米酒中參雜了一絲絲的酒精,讓人在這寒冷的夜晚中感到一股發自體內的溫暖。
在對方躍躍欲試甜米酒時,被她所制止,在對方哀怨的目光,淡然地回覆:「未成年請勿喝酒。」
西木野真姬才不會和東條希說她的酒品差勁到會亂抱人亂親人的程度。
有一次不小心的意外讓東條希誤喝了雞尾酒,然後差點鬧出了刑事案件,而且還是她這個受害者是被警察抓走的那一種,想了想怎麼樣都不划算。
可是,當她將東條希誤飲酒後所發酒瘋的情況和矢澤妮可說,當然中間有省略到一部分希喝完酒後她們所發生的事情,只是大致上說明了希喝完了酒鬧了酒瘋後體力不之睡去。
但是對方一臉茫然地望著她,說出了她不敢置信的話:『妳說的是誰啊?希那小鬼可是千杯不醉。』
……敢情對方借酒裝瘋?不對!等等!誰准妳們給未成年喝酒的!
還沒抗議對方竟讓未成年嘗酒的她看見了矢澤妮可拿起了手機,茫然的先詢問,『妳拿手機做什麼?』
『報警啊!對未成年出手那個幾年起步的啊?』
『我才沒有!』
臉頰被人用指尖戳了戳,讓陷入回憶的她回神了過來,看見的是對方不滿鼓起臉頰的模樣,摸摸了對方的頭頂,隨後看了一下懷錶上顯示的時間,差不多時間了,該找個地方坐下來欣賞煙火。
「小真姬恍神了呢!」
東條希看見了那個懷錶,還留著阿…感到不太好意思,那是自己第一次創造出的懷錶,明明是如此的粗糙,卻被對方隨身攜帶著。
將懷錶放進口袋,西木野真姬無奈的說:「我年紀可是比妳大。」
「可是……」
對方欲言又止的模樣,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胸口,漾起了微笑,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微微分開,形成了小夾子,夾住了對方的鼻翼,惹得對方頻頻喊著投降。
「說過多少次,不准視線騷擾。」
每每都不知道該羨慕還是該忌妒,卻總是被對方用羨慕的語氣搶先說:『如果可以真希望和小真姬一樣就好了,至少肩膀─』邊揉著肩膀邊說著。
明明不怎麼喜愛喝牛奶、也偏愛肉類不喜愛吃菜,超不均勻的飲食怎麼養成那種身材!?不不不、我不能羨慕,有時候太大也是個困擾,例如會看不到地板和肩膀疼痛。
兩人走到了神社內人潮顯得比較少的地方等待著,望著人與人之間開始開心地到數著。
「3、2、1、0──」
「相處如同倒數般來得短暫,卻也是個創造新的開始。」
突然有感而發,隨後被人從身後抱起,那雙總是溫柔的手掌在頭頂上輕柔撫摸著,喜愛惡作劇的手指捏起了左側臉頰上的肉,輕輕的拉扯。
不滿地舉起了左手將那在臉頰上作怪的手握在掌心中,「幹嘛啦!」
後背感受到的是對方的豐腴,對方右手環抱住了她,將下顎在她的髮絲那磨蹭幾下後,雙手掌心握起了她的手,溫熱的掌心貼在她的掌背上。
「正因為時光倒數著,所以才更要珍惜把握每一秒,讓每一秒都是當下。」耳際傳來的是對方獨特的軟糯的腔調。
「才不會讓彼此有遺憾。」
仰首望去看著的是她低頭凝視自己的臉龐,那雙在夜空襯托的翠綠比星星還來的耀眼,手掌貼上了對方的臉頰,對方閉起了雙眼,像個小貓般地用臉頰蹭蹭掌心。
那時候的我們,總以為這樣的時光會維持下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們也會像這樣沉默地面對面,用彼此不想聽見的話語。
「───。」
結束了這段總以為會一直走下去的日子。
曾經以為,已經能獨當一面,能擺脫父親的掌控,能守護好自己所重視的一切,但那一件事情的發生,才讓自己徹底的知道,自己是多麼弱小,多麼不堪一擊。
妳抹去了我臉頰上的淚水。
我也才明白,到頭來,那個始終被保護的人是我。
妳搶先一步的開口,攬下了所有,而我卻無力阻止,只能自欺欺人從口袋拿出了妳贈送給我的懷錶,由妳親自將時間控制鈕拉起,讓時間暫停我們分開的那一秒。
大拇指的指腹輕撫那冰涼的金屬外框回憶著過往,直到救護車專有獨特的警笛音響起,拉回了西木野回憶過往的意識,她低下頭看見的又是一輛通往醫院急診室的救護車,將懷錶放回了口袋中,整理下整齊的白袍,轉身往自己的診療室前進。
※
「病患送醫前有咳血情況、昏迷,瞳孔對光照有收縮反應,體溫目前41度,盜汗、寒顫──」救護車上的跟車實習醫師一邊檢測一邊記錄著,跟上車的矢澤妮可則焦慮在一旁,手指毫無停止在螢幕上編寫著訊息內容,傳送到東條阿姨那。
矢澤妮可煩躁的在急診室外的等候區站立不安,東條希被推到急診室做檢查一段時間了,好吧,其實也才十分鐘,但這時候的時間過的好慢、很慢。
拿出了手機看了下訊息,看見了東條夫婦們的回覆,那緊鎖的眉頭更加深鎖,都什麼時候了還以工作為重?!
當絢瀨繪里踏出診間,一名身高只到胸口的黑髮女孩急忙地跑了過來詢問了她:「請問東條希現在的情況如何?」
蒼穹色的眼眸眨阿眨,隨後將視線從女孩的身上移開看向手中的病歷單,「是東條小姐的家屬嗎?」
只見對方點頭,「據妳敘述,東條小姐四天前開始發燒,途中吃了退燒藥後,有到診所掛號,醫師說是呼吸道感染,也就是我們常說得感冒,但經過快篩、抽血及X光檢查等基本抽檢,東條小姐都皆為正常範圍,目前建議要住院觀察進一步確認,現階段不排除是不明熱引起的高燒不退。」
「不明熱(註二)?」矢澤妮可隱約記得好像從哪聽過這個名字。
看著對方困惑的模樣,絢瀨繪里向對方解釋:「發燒是身體發炎或感染時,自然抵禦的反應,而其中也有找不出原因得高燒不退的發燒,我們通稱〝不明熱〞。」
定義:體溫高於38.3℃,二:發燒持續三週以上,三:住院檢查三至七天仍無法查出病因。
※
矢澤妮可替東條希辦理了住院手續後便回到了病房,從上救護車開始她的眉頭與精神從未鬆懈過,她哀怨無比的目光看著昏迷中無法感受她此時埋怨的東條希身上,隨後又嘆了口氣。
想著這裡是醫院,雖然無法完全放心,但是有專業的人士的照顧,替東條希蓋好棉被後,便離開了醫院準備回東條希的家替她準備好住院行李。
西木野真姬雙手插在白袍的口袋,在轉角處時,看到那抹熟悉的背影,停下了腳步,定下心在看時,發現自己看錯人了,於是又邁開了腳步。
回到了東條希家的矢澤妮可,走到了東條希的房間,拿起了她上次旅行用的小行李袋開始裝一些日常用品及三、四件日常服,怕她在醫院無聊,想了想準備將那傢伙喜愛的掌上遊戲機放進行李袋內,於是打開了對方的抽屜。
拿起了PSV的時候,她看見了夾在書本內的一張紙條和露出一角的相片,她好奇的拿起來,翻到了正面。
那是張背景是在學校的音樂教室,赤紅髮色的演奏者背對著鏡頭坐在在直立式鋼琴前的鋼琴椅上,雙手搭在了黑白鍵上,而依靠在鋼琴旁的紫髮女孩閉著雙眼靜靜地聆聽的模樣。
矢澤妮可知道這一張照片的來源,這張照片還是她所拍攝的,記得那一天明明是東條希要來聽自己的小提琴演奏的,卻不知道為什麼硬是要西木野真姬演奏著鋼琴,明明那一天他們才第一天認識,那時後西木野真姬也沒彈奏卻篤定著對方會彈琴。
在凹不過對方的請求的西木野真姬嘆了口氣,坐在了鋼琴椅上,遲疑的將雙手的指腹搭在鋼琴鍵上,右手像是找尋過往的記憶般,遲疑、緩慢一鍵按過一鍵,緩緩的速度加快,隨後左手也隨即趕上的按下了音,那時候的自己拿出了手機偷偷的拍下了這一幕。
妳還想著那個人阿…可是妳想念她的時候,對方可有想起妳?
將照片插入了書頁中,把書放回了抽屜內後,走出房間時關上了房門,也關上了那一段她們的年少時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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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澤妮可沒想到東條希這一燒,就連續燒了一個星期,在這燒退燒情間,東條希有幾度清醒,但沒多久後又疲倦的睡去,在住院的期間也做了許多精細檢查,快篩、超音波、驗血驗尿、血液培養、肝指數,到最後連脊髓液都抽出檢驗是否是中樞神經出了問題。
但依舊查明不了原因,一時之間,東條希的病情陷入膠著。
矢澤妮可心疼地替東條希擦汗,她不明白東條希的病情為何會如此嚴重。
「雖然知道你這傢伙構想一個小說前會盡可能的模擬情節和互動,但也必要到親身體驗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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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瀨繪里頭疼的望著手中的病歷單,隨後將病歷單放在桌面,將全身的重量交給堅固的椅背,疲倦的揉了揉太陽穴。
作為一名醫師,最讓人頭疼的就是這種不明熱所引起的高燒不退。
一般而言,發燒反而是個好事,畢竟發燒時人體會分泌一些物質,甚至可以縮短疾病進程,增強抗生素的效果(發熱的時候體內白介素等物質分泌較多,白介素是由白細胞分泌的,具有炎症作用,對清除體內外的病原體有作用),並且還可將病原體限制在體內,使一些具有傳染性的疾病的傳染性降低。
但長時間的反覆發燒可就讓人棘手了,因為範圍太大了,細菌、癌症細胞等等之類的。
現在唯一的寄望全放在最後的全身鎵-67核子造影檢查(註三),好不容易等東條小姐的情況穩定些並意識清楚時才做的,按照時間報告也該下來了。
接下來要是能找出病因提早治療完成就是HAPPYEND,但要是找不出病因的,就只怕到時候細菌病毒並未被免疫系統消滅,入侵到器官就不妙了,而且長時間的高燒,會使人體電解質紊亂、脫水、臟器衰竭等嚴重危害現象。
聞到了一陣可可香味的她睜開了雙眼,看見的是將熱可可隔著隔熱紙放在桌面的西木野真姬。
「真是難得本院的ACE如此沉重的模樣。」對方輕啄了咖啡後說。
不滿地拿起了桌面的報告揮向對方,打了下對方的手臂,「什麼ACE,別在那亂起鬨。」拿起了桌面對方的愛心可可喝了一口。
「只是對於不明熱患者的病情感到無計可施罷了。」
按照東條小姐的抽血驗尿及X光等檢查卻沒發現什麼異狀,究竟是什麼原因?她也不明白,而且…每次巡房時遇見了矢澤小姐時都不知道要如何說明。
「沒問過家屬對方的旅遊史、有沒有被蚊蟲叮咬、家族史、服用藥物的狀況?」
叩叩─灰髮護士敲著沒關起的門,走進了辦公室內,「絢瀨醫師,這是東條小姐全身鎵-67核子造影檢查的報告。」將牛皮紙袋放在桌面後便離去。
「該名患者症狀發作前有吞一個退燒成藥,隨後去診所掛過號,東條小姐也有紀錄那三天的發燒時間和溫度,直到送醫前。送醫後退燒針維持了三個小時體溫又上升,家族史方面並沒有遺傳疾病。」絢瀨繪里頭疼的說明,「至於旅遊史…聽家屬說一年前有到xx國,但又是那邊的話,空窗期也早過了也早復發了,怎會等到一年之後?」
「總之要先保佑不要是那個疾病,目前的存活率可是零。」絢瀨繪里面有難色的望著自己身前的人,回想起她們曾經目睹的畫面,不自覺打著寒顫,「雖然不久前研發出有效的藥劑可以最大限度地抑制病毒的複製,而延緩病程進展,延長患者生命,但是也僅僅只有延長一定的壽命,無法達到根治。」
西木野真姬面露沉重的認真的聽著,然後拿起了病歷單,「我來看看讓絢瀨醫師頭疼的病患的症狀吧。」
只見對方將額頭靠在桌面,手臂無力的揮舞做出請便的舉動。
西木野真姬將病歷單翻到了正面,看見了病歷單上的人名及出生年月日時,紫藤色的眼瞳不敢置信地睜大。
絢瀨繪里聽到了巨大的關門聲時驚嚇的坐直身子,茫然地望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真姬那傢伙是怎麼了?
※
不可能、不可能!西木野真姬緊捏著手中的病歷單,快步地走在醫院的走廊,目標是往那個房號。
來到了雙人病房門外,下顎抬起看了一旁的姓名欄,顯示東條及黑崎的名字,手掌虛握著門把,遲遲不敢向右滑開。
只要、只要推開,看一眼就好!那個名叫東條希的一定只是個同名同姓的人,一定不是她,一定的!對!一定只是同名同姓的人、生日也剛好一樣罷了!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掌再無遲疑地推開了門,伸手拉開了潔白的隔簾。
走到了床沿旁看清楚對方的模樣時,膝蓋發軟的跪了下來。
為什麼─妳會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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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絢瀨繪里接獲了檢驗科那傳來的消息,蒼穹聽見了來人的訊息錯愕地睜大。
不敢置信地詢問了對方,「妳們確定沒有錯嗎?」連忙偏頭用肩膀和耳朵夾住了電話筒,拿起了桌面那個牛皮紙袋,看著影像發現兩側肺部都有很強的顯影,這是X光片未發現特殊異常的部分。
對方篤定的語氣說明:「嗯!目前東條小姐的血液中含有的菌類與那一區的是相同的,至於為什麼空窗期會如此的久和快篩無法檢查出來的原因,我們還有待調查。」
「好的,這邊明白了,如有進一步的消息,麻煩再通知,謝謝。」
掛掉了電話的絢瀨繪里感到頭疼的揉揉太陽穴,這方面她並不是專科,必須將東條小姐的病歷轉移到真姬那才行,畢竟當爆發時,真姬是到達當地的醫療研究團隊中的一員。
嗯…?等等,所以剛剛真姬看到病歷單才會急忙的走出去是因為知道了嗎?那為什麼不先和我說一聲阿真是的!
望著前面上的時鐘,說起來時間也差不多了,矢澤小姐也要到來了,這下子該怎麼向家屬說明……你的親人患了不治之症?邊思考著說辭的絢瀨繪里起身往東條希所在的病房前進。
─
那一刻,命運開了個很大的玩笑,但是當時的妳我卻不知道。
備註:
(一):網路。標題:時間並不存在,只是大腦錯覺。
(二):網路。不明熱的定義。
(三):網路。鎵-67核子造影檢查。該造影劑除了偵測腫瘤組織,也可以運用於偵測發炎組織,目前常用於不明原因發燒之診斷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