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睡得着？”表叔的女儿站在房门口，皱着眉头看她，“赶紧走。”

……

林湘有点懵，坐起来想努力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给她打开门的女孩儿没有这种闲情逸致，“赶紧走啊！”

林湘被她拉起来向门外推，“再也别回来了，我不想要你这样的后妈。”

女孩儿把林湘推出门外，又去把林湘房间的锁虚搭上，蹑手蹑脚走进她爸的房里，把钥匙放回了原处，又蹑手蹑脚的回自己房间睡觉了，全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林湘攥着手里女孩儿最后塞给她的五块钱巨款，在微凉的清晨里站着，七月的第一缕光在云里透出些红来，露水沾湿了她的鞋。

她雀跃的心啊，像是一只欢唱的鸟，路边垂头打哈欠的狗尾巴草也被她惊醒，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林湘从没觉得这条路这么短，仿佛自己下一秒就可以到秦玮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带她走。

她甚至有些庆幸前一天的自己刚洗了澡，不至于让她羞于见到自己的爱人。

这道坎是不是已经过去了？她想，现在只要秦玮的伤好，我们就能一起走了。

秦玮拄着拐站在路口送走去上学的小宝，就看到一个小心翼翼的人影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穿着那天一样的衣服，冲她挥手。

“秦老师……”林湘莫名的有一些近乡情怯了，她半个身子隐在田地里，随手扎的麻花辫晃个不停。

秦玮眼泪都要掉了下来了，林湘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原本就大的眼睛在去了一层肉的脸上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两根玉米杆就能挡住的身子比一切都更好的说明了她这两天过的是多么的难。

“秦老师我好饿呀。”林湘不知道该问什么，不知道能问什么，那么多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撒娇一样的呓语。

“走，吃饭。”秦玮牵住林湘的手，两个人不知道彼此心里都在想“她怎么又瘦了。”只是忍不住的紧紧攥住对方，像是彼此最后的一根浮木。

刘则其去上班了，二老送小宝上学去了，锅里温着两个馒头和一点儿薄粥，林湘扶着秦玮坐在躺椅上，又抱着粥坐到秦玮脚边的小凳上。

两人对视许久，秦玮终于忍不住笑了，示意她赶紧喝粥，粥还是温热的，入口适中，大概是为了迎合小宝的口味还加了些糖，林湘喝的胃里一暖，忍不住嗳了一口气。秦玮只觉得她可爱，喝一口粥整张小脸就舒展开了，眼睛眯起来像是一条河湾。

“柜子里有腐乳，辣红方，去拿。”秦玮推推她。

“不想去。”林湘看着她，“我想待在你能碰到的地方。”

秦玮觉得林湘的眼睛太深了，又太清澈，看着她的时候，秦玮觉得自己曾经想过的那些放弃和逃避都无处躲藏，她伏下身，轻吻林湘的眼睛，眼睫毛在她唇上抖动着，温热的泪顺着她的唇缝流淌进来，像甘露，像毒药。

很久以后，秦玮总会坐在太阳下面，闭着眼，在心里轻吻她的眼。

秦玮很多次回想那一天，阳光那么好，风那么柔软，她甚至记得两人相拥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的形状，甚至记得那光的温度，记得窗外的鸟叫，记得林湘唇齿甜甜的味道，却再也想不起来林湘的脸。

两个人唯一的合照被折叠放在林湘的骨灰盒上，那照片是秦玮某一次扫墓的时候偷偷换上的，秦玮从不在清明去见她，年纪大了之后因为旧伤连山都不太好爬，有时候就只是在山下站一站，看看山，看看风。

最开始的时候，秦玮觉得自己像是个逃兵，她想一起死却不能，只能夜夜盼望着林湘来看一看她，能在梦里和她说句话；后来她想明白了，林湘也从未想过要她们一起去死，林湘比谁都盼望着能活下来，能和她一起去没去过的地方，去看没看过的风景；再后来，很多事情都被时间冲淡了，刘家绝口不提林湘一个字，小宝似乎已经忘记曾经和他一起玩耍的那个小妈妈，连她自己有时候都无法清楚的记起林湘的脸。

但她每时每刻都在想念。

那个在这一刻抱着她的膝盖，在她怀里委屈着的姑娘。

“我好想你啊。”

“恩。”

“我真的好想你啊。”

“恩。”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恩”

“秦老师，亲亲我吧……唔”

林湘觉得快乐的时光太短暂了，刘家二老同邻居打招呼的声音远远传来的时候，两个人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对视了一眼，秦玮示意她从后门走，她却执意躲进了柴房，柴房连着厨房和屋外的鸡窝，到了晚上也只会关上连着厨房的那扇门，把柴房留给鸡遮风挡雨。

林湘跑开两步，又一个回马枪在秦玮嘴角啄了一口，像是偷到腥的小狐狸，扭头跑走了。

二老进来的时候，秦玮连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来得及隐下去，只是闭着眼，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

“吃了？碗怎么也洗了？”婆婆直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天气好，精神也好些了，就给洗了。”秦玮的谎说的心惊，倒是婆婆也没在多问什么，只说晚上刘则其也回来，好像生病了，请了假回来养两天。

林湘在柴房听墙角，听到刘则其要回来心里一堵，就听刘家婆婆接着说：“你们夫妻两个的事情我们老的管不着，但我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让你给逼死了，你要不先去阁楼再住几天，也让则其好好在家住两天，别再一直睡供电所里了。”

刘家婆婆还在念叨着供电所的条件有多么恶劣，林湘和秦玮却也听不进什么了：要是秦玮去了阁楼，两个人再想见面就更难了一分，林湘心里盘算着去宿舍拿回自己行李的事情，秦玮动了动自己的腿，估量着自己能自如行走的日子，两个人隔着一道墙，心里却都想着要走，要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