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晴却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亏你能猜到啊。的确,他从小的确是跟他妈一起生活的,直到今年才来北辰。你爹应该也挺想认识认识他的,毕竟和他的父亲很熟嘛。”
我有些感慨这些命运之间的巧合,说:“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可没料到有这个联系。不过,也不差。最起码,和他相处的时候,我还是挺自如的——比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候还舒服不少。”
后面这句话,是我思考许久以后,刻意补上的。目的是为了看看她的反应究竟会如何:毕竟说的是她的顶头上司,虽然林晴有时对他也缺乏基本的尊重就是了。
和我意料之中的差不多,她的表情并没有出现太多的变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这也正常”之后,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电视的节目上:比起和我谈论我的父亲,这样改变一下关注的目标,假装对我的话题不感兴趣,更符合她现在的想法。
事实上,对我们家里的这些事,她一直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除了那一次之外,也从来不向我父亲报告任何与我有关的事情。现在回到了原来的模样,也是大概可以预料的:就是不知道,这只藏在怀里的毒蛇,什么时候又会突然伸出尚未冻僵的牙,再次重现农夫与蛇的故事。
支着头,勉强看了一会儿电视之后,林晴终于没法再忍受这个奇怪的电影,有些烦躁地关掉电视,喝完了杯里剩下的蓝莓汁,起身准备离开。
“走了?”我注意到了,顺口问。
她点头,利索地提上高跟鞋,嘱咐道:“明晚我六点钟准时过来接你。记得穿好礼服。”
“凌辰呢?”
“他自然有去的办法。”林晴顺手带上了门。
看了看桌上剩下的蓝莓汁,我默默放下诗集,起身把盘子端回了厨房,回来熄掉客厅的灯之后,走到房间。以黑白为基调的礼服就那样静静地挂在和床等大的衣柜中,似乎就同现在的我一样,极不情愿地等待着明天晚宴的到来。
我倒在床上,抬头看着无边夜中的天花板。装修时特意贴上的星空墙纸散发着柔和的光,如今像是眨眼的精灵,轻轻抚慰着我的那颗不安的心——即便,谁都清楚,它并不会对明天的事情产生任何作用就是了。
虽然抵触,但我的内心却明明白白:作为我来说,总是要面对这一切的。晚宴也好,父亲也好,和男生一同出席也好,这些我曾经厌恶的一切一切,总有一天要如同滔天巨浪全部袭来,没有任何预警和情面。想要在它们的夹缝中苟且幸存下去,除了将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别无他法——逃避无用。这是我从当年开始就已经领悟到的真理。
虽然比起领悟,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的中午,江映月带来了非常让人安心的,和艾然有关的消息。
她跟我一同走在去定食的小路上,往日那利落的马尾辫不见了踪影,而是和我一样披着散开,比起平时少了几分凛然,而多了一些古典的美感。
因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提前十分钟就出了校门,走到一半的时候,铃声才堪堪响起,总让人有种占了便宜的爽快感。她似乎也如此觉得,转过头看我的时候,笑的很是开心:“艾然去旅游了。”
“什么?”我从铃声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问。
江映月挺认真地凝视着我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重述了一遍:“我说,艾然,去旅游了。”
我一下子有些无法接受这种跳脱的对话。低着头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再次确认般地复述:“艾然,去,旅游了?”
“嗯。去旅游了。”她背过手慢慢走着,低头踩着脚下零星落着的树叶,不时侧着脚走着,脚步因此有些踉跄。
我无言,跟在她的身边,挺紧张地看着她那擦得亮黑的皮鞋在地面上一顿一顿。尚处于夏季的绿油油地树叶被无情地碾碎出汁,在地面上留下看似不可磨灭的水迹。有时,出现石子之类的东西,她就‘嘿’地一声将它们踢到马路上,两个人就像一起观察蚂蚁的小孩一样一路走去,直到江映月停住脚步,走进定食店内。
胖胖的大叔一如既往地对我们露出微笑,转身进了厨房。
我在她对面落座,轻轻捋了捋脸颊边的发丝,探身倒上两杯茶,问:“去哪旅游了?”
“谁知道。她之前也常去,初二的时候是京都,初三的时候则是东京。”江映月礼貌地笑笑,从我手里接过温茶,捧着喝了一口,幸福地长舒一口气。“反正她家里经济条件不差,也不怎么管她。这次受到的打击不小,可能是去哪里散散心吧。”
先暂且不论艾然的内心有没有那么脆弱......比起动机之类的,我更好奇她的消息来源:毕竟据她之前的说法来看,她和艾然不像是有太多交集的样子,社交软件关注没关注彼此都不一定。就算关注了,艾然也不像去哪都要发个动态的人。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过明显,江映月斜着看了我一眼,哼哼两声,主动说:“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吗?”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掩饰的目的。我点点头,喝了口茶,直白地回答:“嗯。想问。”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调侃般地笑道:“想知道?先告诉我,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我面不改色,看了她一眼,老实说。“你觉得还能是什么关系?”
江映月拨浪鼓似地摇摇头,顺口说出了自己的消息来源:“艾然那个人,如果真是普通朋友的话,不见得会专门打个电话让我转告你吧?”
居然是特意转告......
我有些惊讶,手上的茶杯也在空中微微悬了一会儿,才放到桌子上。
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虽然之前的确跟她有过‘办完案就回来’的约定,但我一直觉得以她那种性格,很快就会专心致志地将所有无关的东西都抛去不管,专心破案,事后也不会想起来。加上本身就习惯一个人在图书馆里看书,就没太当真,也不会想到她居然比我记得还要清楚,还会特意让江映月转告免得我担心——
一种微妙地感情油然而生,毫无征兆。面对江映月的凝视,我还是很淡定地拿起茶,挡住了略微有些红着的脸,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江映月单手斜支着脸颊,看了我一会儿之后,很无所谓地‘嘛’了一声,说:“虽然不太清楚那两天你俩在一起经历了什么,不过,能让艾然那么重视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看推理小说吧。”我说了一个算得上理由之一的借口,赶紧换了个话题,问:“对了,今天怎么换发型了?”
听见问题的瞬间,她就像是看见猫粮的小猫一样亮起眼睛,随后有些不习惯地顺了顺长发:“察觉到了?”
我苦笑:“早就察觉到了吧。只是现在才问而已。”
“嗯,因为晚上要参加晚宴,换了个稍微优雅一点的发型。马尾配礼服,毕竟还是不太好搭。”江映月低头笑了笑,却说出了让我有些惊讶的原因。
看着再次呆住的我,她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随后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不会,还不知道我要出席吧?”
“......嗯,到刚才为止,确实还不知道。”
江映月跟我一样呆住——说呆住可能也不太合适,也许她只是单纯地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表达她现在这种复杂的心情吧。
这个时候,如同救世主一般,大叔刷地一声拉开了帘子,一路小跑,飞快地端上两份定食,笑着说了句‘快点吃’之后,撤回厨房,勉强缓解了一下我们之间有些僵硬的气氛。
我默默双手合十,看向餐盘。今天的配菜与往日无常,主菜则是一大块尚在滋滋冒着油的烤牛肉,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她看了看我的那块牛肉,也顾不得调词遣句了,轻轻夹起自己的那份小咬一口,幸福感在入口的瞬间溢满了她的脸颊——能如此轻易咬下的牛肉,火候自不必说,一定非常到位,哪怕稍微多放一会儿都会影响口感,怪不得他刚才说要趁热吃了。
事不宜迟,我也赶紧夹起来咬了一小口,伴着米饭下肚:难以形容的满足感和温热感充斥了整个味蕾,再次让我由衷地感觉到,这果然是妙不可言的一家餐厅。
刚才仿佛无休止的对话被这份牛肉定食完全截断。我们两个只是埋头专心吃着,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在这时消亡,只剩下这份牛肉定食。
她的吃相都还尽量保持着优雅,但效率比我快了许多。以至于一块牛肉吃完之后,还带着欲求不满的表情看了我盘里的一眼,妩媚地舔了舔嘴唇——见她这幅模样,我用餐刀将刚才吃过的边缘切下,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江映月连忙摇头,辩解:“我就是看一眼,没别的意思......”
“嗯,其实我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