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流歌妳只能待在這個神社裡頭嗎?」
打掃神社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我和流歌一起坐在拜殿前的臺階上小歇。
「不,正確來說我只能待在本體——就是那把白色紙傘——的附近。不過因為本體一直被放在神社裡頭,也不會有人把我拿出去,所以就一直待在這裡了。」
「啊、難道說,如果我把妳的本體帶出神社之外,妳就可以出去神社以外的空間了?」
「因為沒有被那麼做過,所以我不是很肯定……但就理論上來說應該是可行的。」
啊、我真笨!!怎麼沒有早點想到這點呢?至今為止都只是和流歌待在神社裡活動,從來沒有想過帶她到神社外頭去的事情。
「那,我們現在就出去好不好?流歌也想出去看看吧?」
本以為她會很高興的一口答應,但在我興奮的這麼提議後,流歌卻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
「還是……算了吧,從來沒試過這種事情。何況我要是到了外頭,村莊裡會下雨的。」
「不也有只是飄細雨的時候嘛,不要在意那麼多,我們出去走走吧,好不好?」
「但是……」
「沒有但是了,跟我走吧。」
我一手捉住流歌的手,將她從臺階上拉起身,另一手則拿起了擺在一旁的白色紙傘,然後拿到她眼前晃了晃。
「現在妳只能跟著我走囉?」
「啊……真是拿妳沒辦法。」
她的表情柔和下來,露出一副投降的樣子,然後站直了身子,稍微理了理衣襟。
「不過,在出去之前,我有事情要叮嚀妳。」
「嗯,是什麼?」
「因為其他人是沒辦法看到我的,所以妳在言行舉止上要特別謹慎注意,不然會被別人當成跟空氣說話的怪人的。」
啊……流歌說的也是,我要特別小心才行。自己被當成怪人也就算了,要是害流歌的行蹤曝了光,那才是真的不得了。
「所以,今天我沒辦法替妳撐傘了,不然在別人眼裡看來紙傘會像自己懸浮在空中的。那麼,請不要淋濕了。」
「我知道了,我會特別小心的。那、那個……牽著手,也不行嗎?」
「大概……也不行吧,看起來會很奇怪的。」
也許是看見我露出稍微沮喪的表情,流歌走到了我的身邊,摟住我的腰,在我的耳畔低聲說了:
「我想這樣摟著妳走,看起來應該是沒問題的……那麼,要出發了嗎,愛撒嬌的未來小姐?」
「我、才沒有在撒嬌。」
被流歌這麼一說,我頓時脹紅了臉。但流歌看見我這樣的反應,只是輕笑著調侃的說「沒關係的我知道」,讓我感到更加害臊了。
頭一次兩人一起穿過鳥居、走出樹林,說來好笑,但我的心情確實就像要出去郊遊的小孩子一樣,既興奮又緊張。
進到鄉村之後,村莊裡沒有意外的飄起了雨滴。雖然我來到這座村莊的時間也只有大約一週多的時間,但從沒有看過村莊裡頭下雨。看來就如流歌所說,神社裡會下雨是因為她的緣故呢。
好在雨勢並不是很大,大概只是飄著細雨的程度。在田裡忙碌的人們,工作看起來似乎也沒受到影響。
說起來,雨勢的大小是憑藉著什麼來決定的呢……?
「哇……這一帶的建築變了啊,之前看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子的……」
剛走出樹林,接觸到鄉間景色的流歌發出一聲驚呼,然後像是很懷念似的不斷環顧著四周的建築物。
「流歌上一次看到這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啊,那是我生前的事情了。差不多有5、60年前了吧?我記的不太清楚了。」
5、60年!!??
聽到流歌口中說出的數字,不由得讓我瞪大雙眼。雖然認識的第一天流歌就有說過,自己是「死掉之後」才成為了付喪神,但沒想到居然是這麼長的一段年數……
難道這麼多年來,她都一個人待在神社裡頭,沒有出來過嗎?
一想到這裡,我的胸口就一陣抽痛。
「村子裡真的變了很多啊,家戶也變得很少了。說出來妳可能會覺得難以置信,但這座村莊也是有相當繁榮過的哦。」
雖然不覺得流歌是騙人的,但現在眼前的景色除了一望無際的田野以及零星的住宅之外幾乎一無所有,實在很難想像出這個地方曾經很繁榮的時候。
「看到村莊裡的居民人口越來越少,心裡雖然多少會覺得有點寂寞,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吧,畢竟這就是時代的潮流啊。」
在我身旁這麼說著的流歌,語氣並不是很悲傷的樣子,只是平靜的這麼輕描淡寫著。也許經過這麼多年的時間,她心裡早就放下了很多事情也說不定,但即使如此,也一定經歷過痛苦掙扎的時候吧。
走在每天都會經過的鄉間道路上,今天我的心情感覺相當五味雜陳。一方面很開心能夠和流歌來到外面的地方,一方面聽著她所述說的往昔卻又令我感到沉重。但就算是這樣,我也很高興流歌能跟我分享這麼多事情,畢竟這些天來雖然我們聊天的時間不少,她卻鮮少提到有關自身的一切。
我將身體往她懷裡靠了靠,想更多的去感受她存在於此的事實。
「啊、牧場,現在還在啊。我記得這家人從以前就是以畜牧為家業呢,沒想到現在還堅持著啊。剛剛一路走來看到很多人家已經收掉了,大概是到城市去發展了吧。」
說到牧場,爸爸好像有提過讓我來這裡幫忙吧?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去呢?
「流歌,想去牧場看看嗎?」
「誒、可以嗎?」
「我想應該沒問題,一起進去看看吧?」
走到牧場附近,除了聞到牧草的味道之外,還有一股強烈的排泄物惡臭撲鼻而來。我一邊安慰著自己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一邊強忍住想要捏起鼻子的衝動。
遠遠的有一位男子朝我們的方向小跑步過來,男子留著一頭兩側推高的俐落短髮,臉上還有一些沒刮乾淨的鬍渣,一副爽朗的樣子。看他身上穿著工作服,應該是牧場的人員吧?
「啊、妳是阿和的女兒吧?看髮色就知道了。初次見面,敝姓池田。」
他看見我馬上熱情的招呼起來,還稱呼爸爸為「阿和」,看來他應該就是爸爸那位經營牧場的好友吧。
「那個,池田先生你好。碰巧路過附近,就想進來看看了。」
「哦,這樣啊,想參觀一下牧場嗎?還是要不要體驗擠牛奶?」
我往身旁瞥了一眼,發現流歌目不轉睛的盯著不遠處的乳牛群,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如果能體驗看看的話,我非常樂意。」
「那太好了。我去幫妳準備衣服和手套,妳先去牛場那邊等我吧?」
「那就麻煩您了。」
聽到我說「想體驗看看」,池田先生的眼神變成異常閃亮,隨後便轉身朝工作室的方向走去了。也許他本身就相當樂意和別人介紹有關牧場的事情吧?
「流歌,好像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呢?」
「因為……很久沒看到其他生物了,想摸摸看……」
哇……流歌這種有點小害羞的表情,好可愛啊。
沒有多久,池田先生便來到牛場這裡。他將一手抱著的東西交給我,然後放下另一手拿著的木桶和板凳。
「來,先穿上這個圍裙。手套的話可以戴也可以不戴,只是怕妳不敢直接碰所以就先準備了。」
我將圍裙穿上繫好後,也戴上了手套。不過並不是因為不敢直接碰觸的關係,大概是因為潔癖使然……
「妳先坐在這裡看我示範吧。」
池田先生示意我坐到他準備的小凳子上,自己則是單膝跪到乳牛的腳旁。
「我先用溫和的肥皂水清潔乳牛的乳頭,這個動作也可以幫助牠產生乳汁。新手的話我建議可以使用雙手各握一個,輪流擠壓,才不會覺得那麼費力。」
他拿著一個裝了肥皂水的小盆子完成了清潔動作後,擦乾了自己的手和牛隻的乳頭,然後才用雙手握上。
「接著,先用拇指和食指握住乳頭,順著中指、無名指和小指的順序往下擠。妳看,這樣乳汁就會出來了。」
看池田先生如此熟練的動作,不禁讓我躍躍欲試。也許是看出我的期待,池田先生笑了一下,然後放開雙手說:
「妳來試試看吧,挺好玩的。」
我模仿池田先生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握住乳牛的乳頭。雖然感到有點害羞,但我還是鼓起勇氣繼續完成接下來的動作。
「誒?擠不出來?」
稍微調整了一下握的姿勢,卻還是沒辦法像池田先生那樣順利的擠出牛乳。看來沒有想像中的容易啊……
「可以稍微用點力,太輕的話即使姿勢對了也不會有牛乳出來的。不過,也別太用力啊,牛媽媽會覺得痛的。」
聽到池田先生的建議,我才稍微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剛才因為害怕弄痛了牛隻所以一直不敢出力,原來太小力也是不行的啊。
「哦,有牛奶出來了!!」
溫熱的牛乳隨著我擠壓的動作流瀉進地上擺著的木桶裡,看著這景象我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成就感,原來平常喝的牛奶是這樣擠出來的啊……
「池田先生!!這裡的機器好像有點問題啊,能請你過來看看嗎?」
突然,一個帶著白帽的男人氣喘吁吁的跑到牛場這裡,朝我們的方向大聲呼喊著。池田先生聽見後,連忙停下手邊的事情,站起身來。
「那麼,這邊就先交給妳了,沒問題吧?結束之後再提到工作室那裡,我幫妳處理一下,可以喝喝看生乳哦。」
「沒問題,謝謝您了。」
目送池田先生離去的背影,確認他已經走到聽不見牛場這裡聲音的距離後,我才輕聲呼喚了看似很認真的在撫摸乳牛背部的流歌。
「看妳從剛才摸到現在,摸起來這麼舒服嗎?」
「誒……因為,摸起來毛茸茸的,還溫溫熱熱的……」
聽見我調侃似的話語,流歌才收回了手看向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噗。要不要來試試看擠牛奶?蠻好玩的哦。剛剛池田先生的講解妳有聽到吧?」
我站起身,把小凳子的位置讓給她坐。然後扶著她的手,握住乳牛的乳頭。
「稍微用點力試試看吧?我剛剛也是因為太小力所以擠不出來呢。」
跟著我的指示,流歌稍微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很順利的就擠出了牛乳。
「啊……是生命啊……」
流歌露出一副複雜的表情,有些感嘆的這麼說。這時候不是應該要很開心的說「成功了!!」之類的嗎?她怎麼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呢……
「流歌……?」
「嗯,沒事。只是很久接觸到其他的生物,突然有些感慨而已。未來也是知道的話吧,我並沒有心跳或是脈膊之類的東西哦,就連體溫也跟活著的人不同呢。」
看著這樣的流歌,我發現自己實在想不出合適的話語去安慰她。她這麼長時間以來所經歷的事情是我沒有體驗過也無法想像的,那也絕對不是簡單三言兩語可以帶過,什麼「很寂寞」或是「很悲傷」肯定都不足以形容。
就像是,這樣的我絕對不會因為只是「替牛擠了奶」就意識到「生命」這樣沉重的事情。
那麼,換作是我呢?要是我是那種「存在著又不是活著」的身體,在一個人也碰不見的地方獨自生活過5、60年的時間,我能夠忍受嗎?
雖然在心裡思考著各式各樣的事情和複雜的問題,我嘴巴上卻故作輕鬆的和流歌一邊聊天一邊繼續擠牛奶。
「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我看了看裝滿了約莫2/3牛奶的木桶,然後試著將它給提起來。
「啊……好重……」
手中的木桶比想像中的還要沉重,但這也有可能是因為長期家裡蹲的我平時沒有在運動的緣故……
「我來幫妳吧。」
流歌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向我伸出手,我卻猶豫了一下。
雖然如果是流歌的話,她大概自己一個人就能夠提的動了。但要是交給流歌的話,不就會變成木桶飄在空中自己移動的情況……?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顧慮,流歌輕笑了一下,接著補充著說:
「我是說,我跟妳一起提吧。我可沒打算在這座牧場裡製造靈異傳說啊。」
流歌伸手替我分擔掉木桶的重量,手中的負擔頓時輕鬆不少。不如說方才還沉甸甸的木桶現在已經變得幾乎一點重量都沒有了,肯定是因為流歌偷偷使用了什麼神明的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