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直球对她的效果一向非常不错。如我所料,话尾刚刚结束的瞬间,江映月就连忙朝我摆着手,表情不是很自如的模样,低头嘟囔道:“没必要对我道歉啦......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吧。不能都怪你的。反正都过去了,别提啦别提啦。”
这个反应的确在意料之内,但我却没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喝了口面前的水果茶之后,很自然地问了句:“你的?什么责任?”
说到这个话题,她转过头去狠狠地看了一眼艾然——总感觉艾然今天的待遇一直特别差,还好她自知理亏,对我俩也相对来说比较宽容。不然,我可不觉得她是个什么好脾气的角色——哼了一声之后,斩钉截铁般地说:“信了那边那个人的邪呗。”
怀着些许恶作剧的心思,我含笑看了过去。望着冰块发呆的艾然视线并未动弹,只是不停地点头,用无奈到甚至可以从中听出那一声如同太古传来的叹息般的眼神看了我俩一眼,随后也真的长叹一口气,苦笑:“好了好了,今天什么错都是我的行了吧?这个罪我认了,单我等会儿也顺便买了,我们赶紧换个话题好不好?”
我还没反应过来,江映月似乎从中意识到了什么,反应很快地招了招手,顺便从我身边离开,坐到了对面的位置,一脸微笑地看着前台那些具有‘青春气息’的女生,朗声叫道:“服务员,麻烦加一下单,谢谢~。”
“......”
艾然也没表示什么,只是默默拿起了自己那桌的单子,用极快的速度瞟了一眼之后,又于心不忍似地把目光很快地撤开,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虽然知道她不是缺这点钱,但这个反应倒是很能让人产生想要捉弄的心思。服务员恰好把菜单送了过来,我捏着下巴,揣摩了一会儿之后,对着艾然诡秘地笑笑,在她那‘就连你也要背叛我吗’的眼神下,拿过单子,指了指上面最贵的那款饮品,语气轻柔:“再加两杯这个,谢谢。”
“啊,我点了其他的。”江映月从另一份菜单里抬起头,提醒。
我朝抱住头的艾然努了努嘴,解释:“给艾然点的。她那份喝完了。”
她探头看看,对我举起大拇指,声音还特意比平时大了一些,可能是为了保证艾然那桌也能清楚听到吧:“真体贴。”
我掩嘴轻笑,随后轻轻起身,坐到了艾然的对面。回头看了看,江映月依然在菜单上指指点点,她旁边的服务员则尽量试着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惊讶,一边唯唯诺诺,一边飞快地记录着。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她似乎点的太多了,但又好像在那一瞬间考虑到了提成或是营业额之类的东西,在现实的利益下最终住了嘴。光从这里看去,她们的头上都似乎浮着好几个像是-55之类的数字,不禁让人为艾然的钱包捏了一把汗......
坐在她的对面,看着面前喝了一半的饮料,逐渐安静下来之后,我才慢慢注意到:抛去这些对她来说非常残酷的事情不谈,仔细回忆,这似乎还是我人生第一次跟同龄的女生像这样喝着茶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虽然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安静且丝毫不合群的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和她俩在一起的时候,这样像普通女生一样吵吵闹闹的感觉居然不差。甚至,连我自己也很好地融入了进去,还对艾然起了对我而言十分罕见的恶作剧的心思。
如果用江映月的话来说,这些现在正在尝试的东西,也是包含着所谓‘青春的气息’的一部分:这样下去,或许到了最后,我也会变成我想要成为的那个模样。并在逐渐将内心最破碎的那一块修补起来的途中,也同时将这种生活尽最大可能的延续下去。
如果接下来的人生,能够沿着这个轨迹继续发展的话,毫无疑问,就会变得像一个人在黄昏时刻独自面朝大海似地那样美好:尽情想象吧,抬头,目光所及之处,身上覆盖着如同新的一层羽毛般的落日黄的海鸥,鸣叫着在由漆黑到血红,再到深橙以及金黄色的渐变着的天空中盘旋,在沙滩掠下长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太阳,朝这个本身就美不胜收的世界散发了今日最后的一点光辉,闪耀到像是世界上的一切光芒都包含其中的金光,和在那光芒的照耀下随着海风轻拂不停翻腾的波光粼粼,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全部铺开,展示在你的眼前,直逼你的眼睛。相信,会是不论谁都一辈子无法忘记的美景吧?
如果,能这样下去就好了。
夕阳也好,海景也好,沙滩也好,海鸥的影子也好.......这段时光,乃至从今之后我们相处的每段时光,也好。
“想什么呢?”
我从那景色之中收回视线,看着她的脸,却忽然失语似地,迟迟没有说话。
只是半个月的时间,自然不会让一个人的容颜发生太大的变化,整体的气质,也和之前大体相同。如果非要挑出其中的差别,发型比之前略微短了一些,还穿了一身看起来很洒脱的休闲装:除此之外,她依然是那个艾然。就连眼神,也依然像之前那样散漫而随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些不习惯似地拽了拽领子,问:“很奇怪么?”
我摇摇头,小声笑道:“不。只是很久没见,想看看你有什么变化而已。”
艾然很感兴趣地‘哦’了一声,歪了歪头,笑着问道:“没什么变化吧?”
“没有。”我非常肯定地说:“还是那个在图书馆通宵看看案卷吃着巧克力,第二天早上还要拽上我一顿分析的艾然。”
“嗯.....那就再好不过。”
她放下心来,把饮料的空杯推到一边,继续吃着还没吃完的提拉米苏。
我回头看了看江映月,确认她正在埋头看着一本杂志,无暇顾及这边之后,轻轻把面前的那杯饮料推了过去。等艾然奇怪地放下叉子抬起头之后,脸色重新变得正经起来,只盯着她,轻声问:“刚才,和谁一起喝着茶来着?”
她的脸色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随着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马上凝固。
我没受这个的影响,继续直直地看着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说:“有什么好惊讶的么?谁都能注意到的吧。”
“还特意跟江映月说了,让她别告诉你的。”她似乎真的很惊讶于我能看出来这一点,不过还是没有太过惊慌,理所当然似地看着我,还顺便塞了一口提拉米苏:“不过,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啦。”
憋了许久之后,我低头看着桌子,问:“......谁?”
涉及到这个,艾然的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起来,稍微坐直了些,说:“涉案人。我习惯在咖啡厅谈这些,你也知道吧?”
我回想起之前她带我去过的那个奇妙的咖啡厅,迟疑一会儿,点头承认:“嗯,我知道。”
艾然吃完最后一口提拉米苏,擦擦嘴,将盘子规矩地摆好。服务员很快上来收走。“找到她的时候,刚好离这边很近。想起这有个朋友开的咖啡厅,就顺便来了。”
“朋友?”
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很奇怪的地方。我暂且把那个问题抛开一边,很感兴趣地看了看四周,问:“这家咖啡厅的老板,和你很熟么?”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笑容也瞬间自然了不少,说:“还算挺熟的吧。是一个外国来的交流生,在玄武区那边的高中读书,不过也是成天不去上课的那种。因为兴趣原因,开了两三家咖啡店,自己常在另外一家呆着,没事干就喜欢磨咖啡,虽然手艺不怎么样就是了。”
因为兴趣原因,开了两三家咖啡店......还是个留学生。倒是第一次听到的情报。这么看来,这家店咖啡的味道不怎么样,估计也跟老板有不小的关系啊。
不过,倒是难得找到和我在有些方面上特别相似的人。仔细想想,她甚至比我还要过分也说不定——起码,如果我跟父亲说想‘因为兴趣开两家咖啡店’玩的话,他应该也不会同意这么奇怪的要求吧?
新的饮品刚好端了上来,是两份冰蓝色的奇妙液体,里面还漂浮着一些冰的碎片,看起来非常漂亮,就是不知道实际味道如何。艾然估计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刚才的那个问题,暗自放下了心,这个饮品刚好也解了燃眉之急,赶紧端过去一杯,尝了尝之后,表情因此而变得非常释怀——虽然不太可能是因为饮品本身就是了——对我啧啧赞叹:“这个还不错。”
看着她这么夸张的表演,我也不禁笑了笑,低下头轻抿一口。随后,看着那无依无靠,如同无根之萍似的漂浮在饮品中的冰碎片,突然轻轻问道:“所以呢,是哪个涉案人?”
艾然抬头看着我,反应很快:“你不认......”
“哪个涉案人,能让你做到非要进洗手间躲着我的这种程度?”
我打断了她,用吸管在杯中卷起小小的漩涡,看着碎片不可避免的被卷入其中,语气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