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酒馆,她却偏偏走进了我的。”
(Of all the gin joints, in all the towns, in all the world, she walks into mine.)
——还是同样古老的故事①
“说了那么多,还是恭喜你啦。”胡贝塔·冯·柏宁上校坐在红色迈巴赫的副驾位上。担任卡尔斯兰东部防空区魔女队参谋长的她,因为阅兵前的合练来到了柏林市郊的这所空军学院。本只想和长久不见的战友寒暄几句,却被珞斯曼和拉尔两人临时邀请去库平斯基家今晚举办的晚餐会。
出席两个家庭间的晚餐会,对于胡贝塔这个单身者来说是件诡异的事。无妻无女、无牵无挂可是她多年以来的追求,可偶尔她也会思考是不是该更改一下自己周五晚的计划。红灯酒绿的生活自有乐趣所在,但有个能够随时回归的温柔乡不也挺好的嘛。在这件事上,她不禁羡慕起了拉尔和库平斯基这两位军队的后辈。相较于库平斯基当时结婚的消息,拉尔一夜间成家立业之事也实在是让她措手不及。最早的消息来自远在伏尔加格勒的萨霍诺夫,而萨霍诺夫又称这消息来自波克雷什金。关系恶劣的欧拉西亚人都知道的消息,卡尔斯兰军的同袍却一个字都没听过,让当时的胡贝塔更觉得这是个玩笑。
可惜在见面后这个流言却变成了现实。面色红润、体重增加、一人在角落独处时还会露出神秘微笑的昆杜菈·拉尔,此情此景与六年前何其相似!极度糟糕的是,胡贝塔似乎还残留着那时的心态,尤其是在听到战友的结婚对象名字以后。她还记得从东线调驻伦敦时去医院探望拉尔时遇到的那位高挑美丽的管床医生,更记得那天自己在军官俱乐部和那位医生享用的丰盛晚餐,晚餐之后共度的那个美好夜晚,那个美好夜晚之后的爽朗清晨……
“你交往过的其他女孩子们,她们知道吗?”胡贝塔慌不迭地冒出一句。
“我有写信给她们。大多数……所有的都表示理解和祝福就是了。”昆杜菈是这么回答的。她可不想为胡贝塔的笑话库添加新料。其实光回忆整理名单就花了她一个下午的时间,寻找通讯地址制作联系表格又是一个下午,使用蜡板和油印机②复印信件又花了一个下午。二十三份开头署名为“我亲爱的那个她”的邮件耗费了一周的时间发送到欧洲各地,西至加利亚东至莫斯科,又在接下来的一周陆陆续续根据寄出地址寄回了空军学院。二十三封回信,不多也不少。
“你个人渣,去死吧,我不需要你。”
“你脑子有问题吗?”
“我现在过得很好,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请允许我向您现在的夫人致哀。”
还有一封没有任何内容的回信。裁纸刀割开信封的瞬间,之前从柏林发出的那封复印件的碎片散落在办公桌上。
结合回信内容和从未响起的骚扰电话,至少那二十三个人及剩下那些可以见面的人都用各自特有的方式对昆杜菈现在的感情状况给予了肯定。
“嘛,那就好。”胡贝塔继续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对方交往过的人怎么想?”现在可不该问这种话。但六年前那晚之后,住院医本也没来主动找过她了。那晚之后的两个星期,胡贝塔去医院探望昆杜菈的时候又去找医生搭话,还特意捎上了一支粉玫瑰。可这次医生摆了摆手。
“算了。”
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路上不再有别的对话。按照之前的计划,在到库平斯基家前,两人还得去次花店,二手空空上门拜访也是稍显突兀。
“百合花有毒,或许会有别的更好的方案。”昆杜菈委婉地否定了胡贝塔的选择,“虽然出差错的会是沃楚德,但艾荻塔绝对会连我们一并记恨上的。”她是什么时候学会考虑儿童安全问题的。
说到艾荻塔,六年前的那时,和伯爵、胡贝塔配属同一部队的她也在伦敦。和其他驻扎后方的军人们一样,她们在非当值时也会走街串巷寻乐子。
艾荻塔·珞斯曼的乐趣,依旧是收集食材。这项爱好使她成为了当时卡尔斯兰军中著名的黑市商人。为了军队的稳定性和团结性,上头倒也点头默许了。她本人也向其他的同事这样表示过:“黑市?军规?坦白说,亲爱的,我特么才不在乎。”(Black market? Discipline? Frankly, my dear, I don't give a damn.)③倒也是颇有白瑞特的风范。
“两盒卡尔斯兰巧克力,把那瓶朗姆酒给我。”艾荻塔从怀里掏出两个圆形的铁盒子看着坐在木桌对面的两个布列塔尼亚魔女,她希望尽快完成这份交易。
虽说这24小时狂欢的临时夜总会被大大小小的霓虹灯装扮的有模有样,但是防空洞低低的天花板还是让艾荻塔觉得压抑。
“再加一盒。三盒巧克力。”布列塔尼亚魔女开始讨价还价,“利索一点,别耽误我们去舞台那儿看表演。”
“如果你说的是三盒利比里昂巧克力的话我可以给你。”
“只要卡尔斯兰货。”
卡尔斯兰巧克力比利比里昂巧克力好吃,也是联合军中的常识了。为了避免利比里昂军人把用于补充能量的巧克力当消遣,利比里昂人在把怎么把军配巧克力做难吃这件事上也是煞费苦心。一盒连铁盒包装共计150g的卡尔斯兰巧克力也因此在价值上胜过了纸质包装净重就有150g的利比里昂货。
“两盒。”艾荻塔不打算退让。
布列塔尼亚人把“国王陛下的朗姆酒”④揣进怀里,竖起三根手指,又报了一次价:“两盒卡尔斯兰巧克力和三包香烟。”
摇摆舞的音乐响了起来,伴随着舞娘们的高跟鞋撞击木质舞台的声音。
“两盒卡尔斯兰巧克力。”艾荻塔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加重了语气,“卡尔斯兰人也是有自己的酒精配给的,没有那么惦记着你们布列塔尼亚人那些一桶桶没人要的朗姆酒。错失了这次机会,你们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接触到卡尔斯兰巧克力了。”
“脱掉吧,脱掉吧,后面的声音起哄道。”(Take it off, Take it off, Cries a voice from the rear.)⑤战前被视作不雅的歌词从留声机里以最大的音量被放出来。面对不可预测的未来,每个人都表现出了自己最疯狂的一面,用食色性去洗刷战火带来的伤痛。
“脱掉吧!脱掉吧!”模仿着歌词的内容,台下的魔女们开始起哄。
艾荻塔总觉得,在场的还有自己的熟识。
“好身材的艾米丽!不要害羞!脱掉!脱掉!”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带着重重普鲁士腔调的布列塔尼亚语。
“两盒卡尔斯兰巧克力,一包香烟,就这么定了。”艾荻塔从外套口袋里又掏出一包烟,拍在巧克力的铁盒子上。她自己不抽烟,囤积每天四根烟的定额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用的。她利索地站起身,从布列塔尼亚人怀里拿过朗姆酒就像舞台前挤去。
布列塔尼亚人没有追过来,交易算是达成了。
娇小的个子在拥挤的人流里算是占尽了便宜,她握着朗姆酒的瓶口,用瓶身向伯爵的腰上结结实实的来了一记。
“哎呀谁啊!”伯爵转过身,看了看四周,低下了头才发现被人潮包围着的艾荻塔。
“玩得开心吗?”
“老师,也来这里玩吗?”伯爵尴尬地反问回去。艾荻塔没有回答,揪住伯爵的右袖口,把她拖出狂欢的人群,向防空洞门口走去。白日的光线代替了昏暗的白炽灯,照射在二人的身上。门外的几个利比里昂魔女正在向那些个朝这欢乐俱乐部奔来的布列塔尼亚女孩搭话,适时地掏出做工考究的利比里昂金属烟盒,给穿着粗布裙的淑女们递上一根香烟。
“结束时带她去找乐子。”(Take her out when it's end.)利比里昂的摇摆舞曲正大光明地传达着年轻人们的想法。
路过的布列塔尼亚老头看到此景,摇了摇头:“这群扬基佬和泡菜国人⑥最大的问题就是,赚太多、干太多、待在这的人太多了。”(The problem with you Yanks and Krauts is that you all are overpaid, oversexed and over here.)
“你那么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艾荻塔说这话时没有正眼看她,只是把朗姆酒塞到她手里,“能不能暂时把这瓶酒寄存在你这里。我晚上来找你拿。”
“乐意之至,我会准备好正式的酒杯的,老师!”
又是一记‘咣当’声,艾荻塔踮着脚,朗姆酒瓶这下子砸到了伯爵的脑门上。
“让你的脑子清醒一下吧。”
“哇,老师,好过分。”
“只是把酒放在你这里寄存。我现在要去看望昆杜菈。”
“啊!我跟你一起去!”
“别忘了你被护士长下的逐客令。”
“我可以用假名登记。”
“你的照片被贴在护士台。”
“让我的照片陪伴着可爱的护士小姐们上班,可真是无上的光荣。”
“已经不想说你什么了。”
艾荻塔把酒瓶二度交到沃楚德手里,这次沃楚德倒是用双手紧紧握住了瓶颈和瓶身,把整瓶朗姆酒抬高到了自己的颌边。
“不准偷喝。”
“是是是,不偷喝,不偷喝。”伯爵边说边点头,艾荻塔这才放心的离开。
“伯爵让我代她向你问好。”
“她还是被禁止入内啊。”昆杜菈靠在床头,双手抱胸。
“对,可能这辈子禁令都不会被取消了。”
“你知道我本来想拜托她去帮我搞定这事的。”
“交给我的话比较好吧,我可以保证我会比那个笨蛋伯爵有品位的多。还是说你在心疼你的酒水、烟草和糖果呢?”
“我现在也喝不到酒,留着那些积累下来的配给也是浪费。”
“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你的腿怎么样了?等好了之后,你可以试着自己跑一趟。”
“现在已经可以动了。可还没有好到能够溜出去做买卖。”
“这可比你被送来时好多了。”艾荻塔还记得,沃楚德和陆战魔女们是怎么顺着黑烟和血迹找到的昆杜菈,是怎么把昆杜菈从雪地里挖出来拖回基地的。当时大家都以为这个柏林佬要死了。
“嘛,所以我现在可以看我预订的谢礼了吗?”
“当然可以。但你送的真的只是单纯的谢礼吗?”谨慎起见,艾荻塔还是起身去把周围的床帘拉好。就算是只有四个人的小型病房,黑市交易、以物换物这种事情还是要低调行事,不要让上头过于难堪。
艾荻塔回到床边,又掀开自己的外套左内侧,里面密密麻麻,以四乘四的规格整齐缝上了十六个口袋。昆杜菈又坐正了身子,探头望过来。艾荻塔先是拿出了一个崭新的牛皮纸袋,把纸袋放在被单上,大概靠近昆杜菈膝盖的位置。她放下左侧外套,抬起右内侧外套,又是十六个口袋。她从口袋里把自己的客户预订的货物一件件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两双包装完好的丝袜、一支口红、一瓶带着纸盒包装的加利亚香水,就这么被摊在牛皮纸袋上。昆杜菈先是拆开那瓶加利亚香水,喷在手腕上,确认了香型,就把香水又装回了纸盒。接着拆开那两包丝袜,扯了两下来确认这尼龙的弹性,又从上到下抚摸了一遍确保没有破洞,就把包装丢到了一边。最后她才打开口红的盖子,旋出口红,看了下色号,又盖上了盖子。她把验收了小物件都堆到自己身边,展开牛皮纸袋,把勉强算是叠好了的丝袜先放了进去,才把香水和口红放进去,将牛皮纸袋的开口向下翻折,又卷了两圈,理了理纸袋下面的边角,让袋底看起来四四方方的。
“您满意了吗?我就说我的眼光不会有任何问题。不想送出去的话,这只唇膏你也可以留着用。”艾荻塔就这么看着自己的买家验完货,老实说,开战以来她也是第一次一次性接到这么大的个人订单。
“免了,免了,等我恢复好了再说吧。现在轮到你取货了”
昆杜菈打开了自己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只有交易用的票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私人物品。
艾荻塔把票据分门别类的放进对应的口袋里,昆杜菈又把整理妥当的牛皮纸袋放进空了的抽屉。
“交易达成。”两人握手。
要走的时候,艾荻塔才又拉开帘子。在医院走廊上,她和拿着文件的克劳森医生擦肩而过。对方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径直拐进自己刚刚离开的病房,而艾荻塔则又饶有意味地回头看了看医生小腿上的厚重粉底液和用眼线笔勾勒出的黑线。自己是不是也该去追随一下这项简朴又无奈的战时潮流呢。
回到基地的艾荻塔也真的去尝试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做那么没必要的事。
“丝袜这种东西,我还有很多。”家财万贯的黑心商人坐在窗边,仰天长啸,手里拿着倒满朗姆酒的纸杯,“我说,伯爵啊,你这条线画歪了。”
“没有歪吧。是艾荻塔你喝醉了。”沃楚德穿着黑色背心,毕恭毕敬地跪在艾荻塔面前,手里拿着着色用的大号粉底刷。搁在一边的朗姆酒已经空了四分之三。
“才没有醉,就是你画歪了。你为什么要用粉底刷来勾线啊!”
“我是在补粉底啊!”
“我来示范给你看啦。你弄得什么呀。躺好!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腿!”两只狐狸耳朵从银发魔女的脑袋上冒出来,沃楚德被单手丢到了床上。粉底刷从沃楚德的手上被甩了出去。施暴的魔女因为魔力的小规模暴走,失去了重心,摇摇晃晃地摔倒在了床上,压在了沃楚德身上,狐耳又消失了。
“老师?”突如其来的暴力让沃楚德稍稍清醒了一点,她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艾荻塔,一点动静都没有,“喂,老师,艾荻塔,你没事吧。艾荻塔。”她继续摇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感到大事不妙,刚想把艾荻塔从自己身上抱下来的时候,艾荻塔倒醒了过来。
“刚刚在做什么。”她似乎有些失忆,双眼没有完全睁开,迷迷糊糊地看向沃楚德,脸上红晕未消。
“老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特鲁特,你好!”她打了个招呼,又停下来思考,“为什么特鲁特会在这里呢?我想做什么呢?”她用右手摸了一下自己发热的脸颊。
“是脱裤子吧!特鲁特,把裤子给我脱下来啦!”
“唉?!老师,你醒醒啊!”
“就是脱裤子吧!内裤也脱下来!”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