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臆想,把尤黎和林晴的角色互相对换。假如当初我在图书馆门口遇到的是林晴,而并非尤黎的话,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呢?
也许正如她所说,这种东西,就是天生的不公吧。
“算了算了。不聊这个。我讨厌这种粘稠的少女话题,从大学还住宿舍时开始就无比讨厌。”
见我一副为难的样子,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关掉电视,拖鞋在脚后跟拖拖踏踏,声音听来比那个机器人还要让人心烦。走到走廊,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我先去睡了。明早别订闹钟。难得没什么事,想睡个好觉。”
“.....嗯。平时我也不定闹钟的。”
话题结束的瞬间,浑身迎来了突如其来的放松。我疲惫地靠着沙发,仰脸,视线倒着飘向她的位置,问:“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林晴苦笑着对我摊了摊手,转身进了洗漱间:“怎么敢吩咐苏大小姐?我一介下人,没有这资格的。”
厌恶感涌了上来。我下意识地扭扭身子,脑袋从沙发背上滑落之后,也懒得重新抬头坐直,索性直接软软地瘫在了扶手处,说:“不管以后是否继承了遗产,都别叫我苏大小姐了。这称呼,从一开始就听着别扭。”
“好。”
她笑了声,一如既往地答应的爽快。门随即关上,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带着些许沉闷感,像是用玻璃罩将河流笼住一般。
放空脑袋,任由自己的身子任意舒展,听着这如同林间溪流般的声音,困意几乎在瞬间传来。我微闭上眼睛,不带任何防备和担忧,仿佛身处最安全的地方一样,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清醒和模糊的界线之间徘徊之时,似乎还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悄然钻进耳朵,带着深入骨髓的无奈与感叹。
她轻轻抱起我,薰衣草的清香格外好闻:“到头来,能把你抱回房间的,只有我一个吧?”
困意仍存,却精神了许多。我仍没睁开眼睛,小声说:“上次,果然是你啊。”
“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谢谢。我那么恨你,你却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林晴的步伐顿了顿,随后迈上榻榻米。带着薰衣草味的怀抱缓缓离去,她将我安稳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之后,帮我掖上被角,语重心长地说:“你从来没恨过我。只是在恨当年那个无能的自己罢了。”
睁开眼,黑暗笼罩了四面八方,看不到一点星光。再度合眸之后,我隔着一层被子,转向床前,她可能所在的方向,作出了沉闷的保证:“我会找到尤黎的。不管付出什么,花费多久的时间,都一定会与她再次相见。”
林晴沉默一会儿,呼吸声平淡的吓人。她咽了口唾液,试探性地问:“找到的时候,就是我被甩的时候?”
“从没在一起过,又怎么会有被甩一说呢。”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温柔了。”
滑道的声音传来,她像是拉开了门,停住脚步,最后一次问我:“需要帮忙吗?”
“如果命中注定的话,一定能够再次相遇的。”
唯独这点,我有着任谁质疑都不会改变的自信。
林晴也不过多纠缠,拉上房门。声音只是透过了木头和纸,没有改变音色,因而还能听出话里那无可奈何的意味,和‘我为什么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的自我质疑。
“年轻真好。晚安。”
“嗯,晚安。”
微笑回应之后,我睁开眼睛,默默看着被子里,那不论睁眼闭眼,都依然会在我眼前浮现出的黑暗。就这样过去整夜,直到缓缓入眠。
次日早八点,闹钟准时响起。
翻身而起。迅速洗漱完毕,我回房换上制服,走进大厅的时候,却恰好看见披头散发的林晴缓缓推开了门,走出自己的房间,尚眯着的眼睛里带着无限的怨念,直盯着我。像是日本电视剧里的女鬼寻仇一般,魄力十足。
我对着镜子扣上胸前的几颗纽扣,拍好衣服的褶皱后,转身对她笑笑:“早上好。”
“我昨晚说过什么?”林晴烦躁地挠了挠头,声音居然出奇冷静,像是从阳台吹来的晨风一般。“好像,我的确说过点什么吧?”
“是。叫我别定闹钟。”
整理好了领子之后,我走到玄关处,坐在凳子上穿上皮鞋。
她也跟了过来,不气反笑,双手轻轻抚上我的肩膀,轻声问:“那,刚才响起的那个玩意,能稍微解释一下吗?”
我顺手将手机掏了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说这个?”
林晴凑近了些,眯着眼点头。低胸睡衣使她的胸前暴露出大片白花花的皮肤,一大早就充满了香艳的气息,让人不知道该怎样落目才显得正常些。
“对。”
“可能这么说你不会信吧,也许是忘关了。”我收回手机,轻轻将她推开,起身顿了顿鞋子,苦笑着说出了像是撒谎的实话:“前段时间为了起来写稿,工作日的时候,我就定了闹钟。喏,今天恰好就是星期一,不是吗?”
她歪着脑袋凝视着我,脸上阴晴不定。不过,从那一直撇着的嘴唇和凶恶的眼神来看,自然没有将我的话听信进去——但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起码这一次,确实是个意外。
自从昨日下午给艾然写信的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碰这台手机一下,而是一直放在房间充电,自然也没在承诺之后检查是否定了闹钟,以如实地履行了。况且,因为昨天早上它就没响的缘故,算是下意识地,‘我没有定闹钟’这种思想就已经在我的脑海里深深扎根发芽,答应的时候也纯属顺理成章,就像是答应了一件自己已经做到的事情一样。今早熟悉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我还多少有些意外,一度以为是这比之前先进不少的电子产品出了什么不该出的故障,还特意过去检查。直到看见那个已经因为工作日而亮起的闹钟时,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太对劲......奈何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只能在洗漱之后,坦然地微笑面对了。就像是我昨天晚上面对那不论怎样,都会降临在我面前的黑暗一般。
“况且,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定个闹钟特意吵你起来啊?”见她仍然拦在门口前,没有对我产生丝毫的信任,我苦笑着开始辩解,看了一眼客厅的钟表。“喜不喜欢你是另一回事,也没必要这么残忍的对待吧?”
听了这一通解释,林晴的脑子似乎随之清醒了些。捏了捏下巴,嘟囔:“的确不合情理.....”
“快八点半了,我得赶紧出门。九点之前要到学校。让个位置吧?”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很关键的点,眼神立马犀利了起来,反问:“去学校干嘛?”
我说:“去问江映月关于尤黎的事。”
“江映月?尤黎的事情,她知道吗?”
林晴的反应很惊讶,且不像是装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对江映月不太了解,才问出如此的问题。
我看着她那张素颜都依旧惊艳的面庞,解释:“我自己也不太确定。不过,自从去了医院过后,她对我的态度明显更温柔了一些,似乎还总是带着一种奇妙的怜悯感。尽管有刻意压制,刻意平常相处的嫌疑,这变化还是太过明显了。按理来说,就算有那件事的缘故在内,也不至于会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毕竟,和你不同,她可是个不善于伪装的人。”
说完这话,我特意看了她一眼。她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似地拍拍自己的脸颊,问:“这算是夸我吗?”
“也许。”
“嗯,谢谢。”林晴傻傻地低头道了谢,而后再问:“判断的依据,就这些吗?”
我摇了摇头。“不止这些。在谈及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比如说,恋爱,同性恋;亦或者进行一些同性之间的亲密接触时,她看向我的眼神会明显变得非常奇怪,又会在我看她的时候赶紧闪躲开视线,脸也会随之变红,好像因此回想起什么事情,从而感到害羞一样。起码在以前,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其实,比起她一向有着的温柔和怜悯,这才是真正让我感到奇怪的变化。毕竟,在那之前,她可是能在地铁上......嗯,那个词好像叫,壁咚?壁咚我整整两站路而丝毫不会感觉害羞的存在。也就是经由这点推理,我才真正地产生了她知道了尤黎那些事情的怀疑。
除去这点之外,还有艾然的因素在内——她,或许就是江映月可以接触到尤黎的唯一联系点。可疑的地方,正是我和江映月在咖啡厅时的怪异经历:既然事后已经确定了偶遇她时,躲在洗手间里的女生并非林晴,那个女生的真实身份,和非要躲进洗手间,连我敲门都不应声的奇怪举动,也就完全可以得到解释,并完全连成一条线了。
如果,她,就是尤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