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虚无缥缈的自我推断中脱离出来,看向凳子的对面。林晴的表情多少有点意外,捏起下巴,啧啧感叹道:“推理小说倒是没白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啊。”
“胸有成竹谈不上,不过,还是多少有点自信吧。”
她抬起手来,慢慢理着睡乱了的头发——顺带一提,这一定是因为她的睡姿实在太过狂野的缘故——难得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这些方面,我倒是很相信你的判断。你和你父亲的相似之处实在太少,却意外地把他察言观色的那一套天生本领给遗传了个透彻。对于人们感情变化的精准判断,一向是他的长项,现在,也成了你的长项了。”
我很遗憾地说:“有的方面,总是没法摆脱的。”
林晴倒没对这话做什么反应。走回茶几处,四下寻找之后,不知从哪拿出了个发圈,将那一头及肩的秀发在身后绑了个马尾,抬头对我笑了笑,安慰道:“你也无需摆脱,把这看成你天生的就好。毕竟,世界上,也不只他一个擅长这点啊。”
感到有些欣慰的同时,我也顺口揶揄道:“以前还会因为这种话说我叛逆来着,现在倒是宽容了不少?”
她挠挠头,吐了吐舌,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地说:“逝者已逝。你父亲对我来说,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人,我也承认他的优秀和出色。不过,这也无法掩饰他对你做过的那些混账事情啊。”
“况且......”
说到这里,林晴低垂着眸子,看了我一眼。如同处于青涩年纪里的女生躲在教室角落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眼神里含着的情意简直要溢了出来,叫人完全无法直视:“现在,你才是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一切都以你的角度来考虑,也是理所当然的方式吧?”
这是完全想象不到的答复。无论是话语,还是她那小猫样的态度。
我坐在用于换鞋的皮革板凳上,呆呆地看着林晴那一脸已然看透红尘的表情,心中思绪杂乱,感慨万千。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经常用于自问的一个问题,再次从脑海中冒了出来,像是初中时总做不对的那道数学题一样阴魂不散。却又并不像那道数学题一样,能够找到明确的答案: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不久之前还会拿着父亲的命令硬压着我的那个林晴?
与其说是角色的设定出了一点问题,称之为完全崩坏也许更为贴切啊。人这个东西,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见我久久没有反应,她不自然地问了句:“怎么不说点什么?”
“没法说点什么。出门了。”我再度起身。开门之后,犹豫了一会儿,转头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不过看得出来,你忍得很累。”
林晴微笑着回答:“累倒是无所谓,我甚至也能一直忍下去。直到这一切开花结果,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为止。”
“.....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关上大门,离开公寓的瞬间,我竟会觉得外面的空气新鲜异常,简直像是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般。迈向电梯的步伐也要随之轻快许多——比起现在这个满口甜言蜜语,永远只会打直球的林晴,还是原来那个说话带着盐味的要更加让人感到放松和熟悉。这也让我切身地认识到了一个真理: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在压抑许久之后所突然释放出来的感情,往往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加浓郁。已经释放了一个多月,还没有个停止的架势这点,如此去想的话,也就变得似乎可以理解了。
由于在出门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等我到达学校,上到六楼,并敲响学生会室的大门,顺手拿出手机确认时,那个数字已然变成了九点整,比想象中的要慢上不少:上课铃声已响起许久。和计划产生了些许差错,这也就意味着,在第一节课下课之前,我要更加抓紧时间了。
门很快打开,没有意外,依旧是那个娇小的眼镜女生。她习惯性地只打开半个门,推了推眼镜之后,认真地探出脑袋来问我:“找谁?”
“江映.....江会长。”
“急事?”
“对我来说是的。”
简单明快的交流之后,她很快缩了进去,在那同时拉开了大门。步入,对她感激地笑笑之后,我径直走向办公室的门口,敲了三下,静待回应。女生就站在旁边呆看着我,眼神仍然警惕。
很快,江映月的声音传出。听来有点毛躁,连敬语也没用,倒也简洁明快,像她一贯工作时的模样:“谁?”
“我。能进来吗?”
“啊.....苏芳啊。”她的声音猛地降了三个调子,瞬间温柔了不少,恢复了与我相处时的那个她,变化甚至有点粗暴。“请进。”
余光可以扫见,女生的眼神随之变得怨念了起来。无暇猜测她们之间的关系,我推开了玻璃门,反手关上之后,在她的桌前坐下。
办公室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她也一如既往地坐在前面,一张接着一张地批着什么东西,纸质报告在旁边叠成了一座小山。见我进来,只是略抬起了头,对我抱歉地笑笑之后,继续低头批着,语气带着歉意:“抱歉。是中午之前必须要交给后勤部批准的东西,就这样边做边讲吧。”
我点点头:“嗯。刚好,这边也挺急的,不会占用多少时间。”
江映月的动作停下,看了我一眼,挺疑惑地重复道:“挺急的?”
“就单刀直入吧。是关于尤黎的事。”
听见这两个字的瞬间,室内的气氛突然揪紧。她沉默好一会儿之后,也忘记了报告的存在,直直凝视着我,将笔放到了一旁,交叉起手。
“你,已经知道了?”
推理被立马证明。心里产生莫名成就感的同时,我也点了点头,说:“知道了。那天的那个女生,就是尤黎吧?”
江映月叹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是借机放松似地,将所有文件彻底推到了一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错。是跟艾然呆久了吗,总感觉你在这方面的能力好像增长了不少......”
我没跟着她的话题跑偏,翘起腿来,再问:“你和尤黎见过面了?”
她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这么直接?”
“嗯。因为,已经下了决心,不能再就此逃避下去了。”
从我的眼神里,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之前那句‘挺急’的真实含义。原先多少有些松散的状态,也随之变得严肃了起来。
“的确......见过面了。”
一切都在按着剧本走。我不由自主地笑笑,学她一样交叉起双手,感叹:“果然啊。”
听见这句话后,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一推桌子,向后滑出小段的距离,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右手的食指在扶手上不住点着,微笑对我如是说:“之前就一直觉得瞒不住你,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一直骗人,也是项累活啊。”
我微探出了身,问:“她在哪?”
江映月歪了歪头,反问:“你自己也清楚,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结果吧?冷静点。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苏芳。”
话语简洁,却诚如斯言。她的话也确有道理。涉及到尤黎的事情之后,我的态度就变得有些急躁了起来,反而变成了昨天才在信中告诫过的那个艾然,还差点作出了她才会做出的事情。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我,尽管产生了种憋了口气的感觉,还是尽力按捺住内心涌动着的暗潮,乖乖地坐了回去,低头道歉:“对不起。”
“不用的。完全可以理解。”江映月连忙摆了摆手,安慰似地说:“毕竟,是以前的恋人啊。”
稍微整理了一下来回飘荡着的刘海,我抬起头来,问:“你们,已经聊过了?”
她爽快承认,自嘲般笑笑:“嗯。在背地里谈论别人的曾经,有点可耻吧?”
也许真是受了艾然影响的缘故吧,推理能力跟着上升不少的同时,对人感情变化的揣测也愈发娴熟了——这剧情,简直和我所想的一模一样。也正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那之后,她对我的态度,才会更加温柔吧?
尽管早就意识到了她们对我的温柔以待,当真正确认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地心怀感动,难以自已。面对她的自嘲,我狠狠摇了摇头,微笑着轻声回答:“完全不会。相反,那是对我来说,最为温暖的举动。”
江映月的眼神柔和了下来:“苏芳.....”
下课铃声很不应景地打响,撕碎了我们之间那层情感的雾,也顺势提醒了我该做的事。
“既然已经确认,我就不再打扰了。”
目的已经达到。我看了一眼她桌上的文件,对呆住的她微微点头之后,起身,小鞠一躬,说:“对这些温柔以待的感激,就用将来慢慢偿还吧。现在,我还要处理别的事情。说到底,如果不能与尤黎见面的话,这未来也无从开启了......总而言之,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