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之后,列车到达昌平。在下车之前,我看了她一眼,问:“你相信,我不会跑么。”
她却看了一眼车厢里的人潮。随后,掏出警官证,递给愣住的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趴在桌上:“懒得跟你一起挤了。快些去,就当我给艾然一个面子。明早十二点之前,准时回北辰总局来。”
接住警官证的我的手在颤抖。随后,用力地朝她点了点头,转身没入人群。
将证件紧紧攥在手里,向检票员出示之后,顺利出站。回过头去看了眼,能从这人潮人海里挤出来,着实不是件易事,也因此将将掉了半条命,身心俱疲——但,我不能休息。
有人在等我。所以我要继续前进。
跑出火车站,四处环望一圈。搬家之后,距离上次来这,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昌平区看起来依然那么老旧,一切都没太大变化,海腥味仍直冲人的鼻子,道路也狭窄地有些吓人。天空已经彻底阴沉下来,在路口的便利店买了把伞之后,我坐上难得看见一辆的的士,报了地名,顺着定海路,一路前行。
路上,焦急地扒着窗户,我随意望去,目光却在看见那一切的瞬间凝住:我看见了以前我曾住过的小区。看见了曾与苏芳一同进过的电玩中心;看见了曾与苏芳一起走过的广场和绿化带,看见了公交车的一个个车站......最终,看见了我们上下学时,必须经过的那条坡道。
倾盆大雨,在半路就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赶紧付了帐,下车的时候,还未撑开伞,身子因此淋了个半湿。我的脑子已一片空白,自然无暇顾及这些,打起伞来,朝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坡道狂奔而去。
两边的树们在风雨交加中簌簌颤抖,吹断了的枝条和落叶不断落在我的身上,发出阵痛。豆大的雨滴使人睁不开眼,廉价的伞面和伞骨经不住狂风的洗礼,不时卷起,我就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只朝着校门的方向闭眼冲去,身体已经淋了个透。
冲进校门,冲上前厅的瞬间,脚突然在地板上打滑,迎面摔倒,撞在那米黄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温热的液体似乎从手肘和膝盖处流了出来,之前我就痛恨这地板在雨天时的湿滑,但此刻也已无暇顾及,连忙忍痛爬起,甚至来不及确认,一路向着楼上跑去。
我跑过舞蹈室。这里已经被改成了钢琴室,四面镜子被拆了个彻底,没有苏芳的身影。我又跑过教室。现在被音乐班所占据,一眼扫去,设施换了个全套,却依然看不见苏芳的身影。
血流经裤子,滴在地板上,被溅进来的雨滴渲染成并不那么鲜红的液体。我用白衬衫擦了擦手肘处,沾上想来无法清洗掉的血液,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突然想起初次邂逅时,我与她所在的那个场所——但,怀着期望跑去,那里却已被贴上了封条,成了任谁也无法进入的无主之地。
狠狠骂了句粗口,一脚踹开之后,里面,仍然空无一物。空气里进了光,飘散着不知名的小颗粒物,在我的身旁飞舞摇晃。许久不经使用而产生的霉味充斥着鼻腔。
冷静。
冷静。
她,一定还没走......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所忘记了的.......
在没见到我之前,她怎么可能会离开啊!
“我很喜欢这种花。”
混乱的头脑里,杂乱无章的记忆中,忽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愣在了原地,抱住脑袋,仿佛在怕它突然离开。
当时,也是这样的秋季。她站在我的身边,侧过头来,嫣然笑着,说出过这样的话。
是哪。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
“因为,这就像两人的恋情一样——经历焚烧后,再次重生的事物,才更有意义。不是吗?”
当年的话语,重新浮上心头。
当时没能明白的话,在明白了的瞬间,泪随着雨滴,突然流下。
如果我现在不去的话......
如果我因为曾经遭受过的熊熊烈火而为之生怯,乃至于在重生之后,不再与她见面的话......
我们,就会变成那对祈火花啊。
那对被人强行分开,而后燃烧,重生,再分开的,祈火花。
我慢慢站起身来,咬着牙,重新跑过,与她一起走过的走廊。
与她一起上过课的教室,与她一起舞蹈过的房间......
与她一起经过的前厅,与她一起用过餐的花坛......
最终,在屋檐下骤然停住。
她,就在那里。
穿着如祈火花般洁白的白色连衣裙,半蹲在祈火花的前面,浑身湿透,抱紧自己的身体,像是在哭泣。
那么无助,那么弱小。好像,被强行分开时的她一样。
我看得出来,她在害怕。
她所害怕的是,我会变成,那另外一株祈火花。
惭愧地低下头,默默打起伞来,朝她所在的位置走去。如果不是艾然,我们,也许真的会跟那株花一样,再无相见的日子吧?
当年所从未承受过的温柔,此时此刻,都全部还来了啊。
她的头发仍像从前那样随意披着,及肩长短,色泽黑得深不见底,仿佛全世界的颜色都混合在里面似地,让人着迷。体态也依旧那么纤细,仿佛轻轻一抱,腰肢都要为止折断似地,此刻因雨而颤抖,更是叫人心疼。
她的确在哭泣。走得越近,我就越能确认这一点。
一旦真正到了面前的时候,想要说出的万千话语,却又说不出哪怕一句。
深吸一口气之后,我将伞伸到她的头顶。随后,很慢很慢地,像她一样,慢慢蹲下,抱了上去。
她的身子忽然僵住。
两个颤抖着,冰冷着的身躯,就这样结合在了一起。在感受到她所剩无几的体温的瞬间,眼泪再次忽地下来,我将头靠在了她的背上,一点不讲形象地涕泪横流。
而后,像是相恋之时每次对她的呼唤一样,用轻地不能再轻的语气,颤抖着叫出了那个,令我魂牵梦绕了足足一年的名字。
也是我此生,最爱之人的名字——
“......苏芳。”
她终于与我一样,失声痛哭起来。转过身,扑倒在我的怀里。
我尽量撑住她的身体,仰起头来,任她的脸庞在我的脖颈处肆意妄为,默默看着这场似乎永远都无法停止的秋雨,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