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淑妃似乎是真的喜歡這隻貓。
例如淑妃每天都會喚「七七,巧巧呢?」卻不准其他人喚這貓的名字,宣城還因此被訓了一頓,氣得好幾日不想待在昭明殿。
義陽也親眼看見淑妃在餵貓,神情裡是不同尋常的溫柔,但淑妃將酒倒在盆裡,喚貓兒過來。波斯貓聽見後只是往那兒一瞧,又搖搖尾巴走了。
「是嗎?妳不愛酒……也是。」淑妃怔怔望著地上許久,才自嘲的一笑,接著看見了她。
義陽喫了一驚,手足有些無措。
「義陽過來。」淑妃招她來跟前。「『故知仁義務於理偽,非養真之要術;廉讓生於爭奪,非自然之所出也。』此為何義?」
義陽一聽,當下答道:「這是嵇康的〈難自然好學論〉,意謂仁義只實踐於虛偽的世道中,並非培養真性的要術;廉讓生於競爭掠奪之中,並非人的自然天性。是故嵇康縱欲,主張人該越名教而任自然。」
「那妳以為?」
「義陽不敢妄自評斷。」
「是不敢評斷,還是不願評斷?」淑妃冷哼一聲。「這是我教妳的東西,妳記得;近來清寧宮又教了妳什麼?」
「《貞觀政要》。」
「《貞觀政要》,這是賢良淑德的公主該學的嗎?那麼妳學到什麼?」
「善始慎終。」
「善始慎終?真是諷刺。」淑妃停了會兒,話語中似有無限深意。「早無善始,何來慎終?」
貞觀之前,玄武門一事早成皇家禁忌。可義陽覺得阿姨並非指此,真正意有所指的是什麼?義陽不語,只默默垂聽。
「又是個悶葫蘆,是嫌生活過得太有滋有味嗎?真不知道我的三個孩子中,她為何獨獨喜歡妳。」沒有為人母慈愛的舉動,淑妃自顧轉身。「隨我進來書房。」
對書房義陽並不陌生,令她訝然的仍是桌上的那幅畫卷。在她記憶中,阿姨一直是個沒多少耐性的人,興致來時做的小畫、臨摹的書帖時常未完成即揉成一團投至紙簍,這幅畫卻畫了許久仍未畫完,宣紙接續一張又一張,從春景畫至秋意,從絢爛畫至蕭索。
「我又增補些許,妳覺得如何?」
「……義陽仍是不懂,為何群峰之間有兩只斷線風箏,阿姨不幫它們補上主人嗎?」每每看這張畫,江南千里攢蹙為咫尺美景,義陽仍不自由主注意那突兀的風箏。
「風箏如此自由自在,不好嗎?」
只是過於孤寂而已。義陽卻將這句話藏在心底。
淑妃開始琢磨顏料,又問道:「妳認為此處該塗什麼顏色?」
「可用花青。」
「我想用佛青。佛青艷麗厚重,描繪峰巒最為合適。」淑妃說完後,又道:「清寧宮喜歡花青?」
「母后曾說花青穩重如君子,畫以枝葉、山石或水波,予人寧靜悠遠之感。」
「花青年月一久,其色即褪,果然……」似乎又想暗諷什麼,淑妃沒說完,義陽卻聽明白了。
抬眸再看,淑妃卻已沉浸至畫中。「南朝宗炳認為山水畫理應『澄懷味象』,以虛淡空明的心境領略自然山水之形神。做畫賞畫本非實用亦無關倫理,又哪來的君子哪來的聖人……」
阿姨似乎未曾當她是個孩子,和她說話時遠不像對宣城那般親膩、對素節那般親和,那些詩畫書理不論能否理解,總悉數傾倒予她。眼下此刻竟莫名和清寧宮中的記憶疊合,母后也是不厭其煩為她講解文章,她一意窮經孜孜矻矻。
悠悠長日落於櫺軒,她也曾企盼窗外那些歡笑。最終,她仍選擇那些卷帙浩繁,選擇用她的努力彌補愚笨,接受所有的給予。也許,這樣她才能感受到被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