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光殿近來大興土木,皆是為了迎接宮殿的新主人武昭儀。往昔會說這是沾了昭明殿的光,如今誰沾光了誰,卻說不定。
見楊氏哄著哭鬧不已的弘,媚娘覺得煩悶,便離開內殿。從棲霞到華光,自身的光采益發奪目,不知為何一顆心總踏實不下來。走至殿外樹林,忽聽聞一聲貓叫,媚娘尋聲走去,竟見一隻貓兒正追著自己的尾巴玩,全身髒兮兮的,媚娘險些認不出這正是蕭淑妃討去那白得發亮的波斯貓。
聽聞生人走近,貓兒豎起了尾巴,擺出警戒姿態。媚娘面容一沉,一股威壓之氣登時流瀉,卻在聽見遠方的叫喚聲時,隱隱斂去氣息。
蕭淑妃自林中走出,看來兩殿相臨果真不虛,也許殿閣間的小門根本未曾上鎖。淑妃見著是她竟未在意,反而朝貓兒走去,喊了一聲:「巧巧,來。」
未料這貓不甚聽話,竟是轉身要走,媚娘一個伸手將貓兒抱起,邊撫摸邊說道:「淑妃在和妳說話,怎不聽呢?」
淑妃見著巧巧在媚娘身上不住扭動,好好一件衣裳被抓出道道黑痕,不住笑出聲來。「好了,妳就將牠放下。」
「可放了,巧巧不就……?」
「我說放下──」淑妃收起笑意,正色道:「還有,巧巧這名字只有我能叫。」
方鬆開些許,貓兒便從媚娘懷中跳了下去,之後還不忘回頭對著媚娘齜牙。
「這貓兒脾性真大。」甩著手,媚娘嘟囔了一句。
「我的巧巧才不是脾性大,牠看人的。」只見淑妃緩緩走近,伸手為巧巧順毛,後者便舒服的瞇起眼來,不知是否在聽淑妃說話:「你啊,成天讓我擔心,今天又跑哪去了?」
「你討厭酒味?看來也不是,有酒沒酒你一樣不回來。那是外頭比較好玩?你喜歡什麼,我叫人同樣設一個……」
「淑妃既然心繫,何不將其圈養?」
「從大食千里顛簸而來,作為玩物已屬可憐。如今牠若嚮往原野,何不讓牠肆意耍玩?牠這般自由自在、自髒自適的,說不定才是牠最想要的。」淑妃垂頭低憐,纖弱的嬌態分明和過去全不相似,媚娘卻不由得回憶起過去──
「它本嚮往蒼天,為何不讓它屬於蒼天?妳看,它現在自由自在的樣模多好,看它……要翻過宮牆了!」
當日的蕭良娣持著一把剪子,神采張揚剪斷風箏線輪,為她慘淡的人生點綴上唯一的色采。就算時境變遷,這個人的心境仍無改變。
自從棲霞殿中一句「妳不配」相別後,媚娘是真的惱怒了蕭淑妃,她氣惱淑妃的自恃甚高,那些曾為之神往的詩句也掩蓋不了蕭淑妃的可憎。但今日再見,媚娘憶起淑妃的好,又見其神態平和,全無往昔犀利張揚的模樣,不免心中又生起一絲希望:她還是希望能與淑妃談笑晏晏。
淑妃仍在逗著她的巧巧,媚娘見此,心中已有一計。
翌日媚娘叫人準備新鮮的魚乾,走至昨日見面的樹林,將多條魚乾散落林間。
不多時,貓兒果真躡足而來,毫無顧忌吃了起來。媚娘只靜靜守在一旁,眼神沉靜如匍匐著的豹子。
「你又在這。」蕭淑妃見著她的巧巧後,驀然一笑。「還有人餵你?是武昭儀吧。」
摸摸貓兒的頭後,淑妃四處張望,在不遠處找著正坐於大石上的人。
「武昭儀如此坐相,真不像個昭儀。」
聽聞淑妃嘲諷,媚娘仍維持原坐姿。「在淑妃眼中,媚娘又是個怎樣的人?」
看了武昭儀一眼,淑妃評道:「胸懷丘壑,卻不輕易將野心示於人前;故作柔媚,本質卻堪比金石。每一樣,恰恰都是我討厭的那種人。」
「既然我如此討厭,淑妃又為何來向我搭話?」
「妳在所有人面前皆隱藏得很好,為何獨獨將這一面展現於我眼前?」
「因為我不想對淑妃隱瞞什麼。媚娘是真心想與妳結交。」
「如若我討厭妳,又有何原因要和妳結交?」
「是的,娘娘也能選擇不和我結交。」媚娘說完這話,便轉頭望向天上白雲,不再多言。
向來都是武昭儀糾纏著她,如今對方一反常態,淑妃竟有些不是滋味。「如若我和妳結交,妳又當如何對我?」
「自是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淑妃聽得明白,這是武昭儀在回答上次她所說的「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此人的確有趣。「既然昭儀已見聞,便可回去了。」
「那麼我明日再來。」
媚娘起身告退,卻沒漏看淑妃嘴角一抹玩味的笑。媚娘亦笑,只是笑在心底,淑妃的脾性自己算是參透了,靠得太近她便往後退一步,離得太遠她反而趨近一些,如同對待那隻波斯貓,蕭淑妃習慣將事物放在不遠也不近的距離,那麼只要自己適當退後一點──要近,就容易許多。
日子照常過著,李治對她寵愛如昔,弘兒偶爾啼哭不止令她傷透腦筋,和淑妃的關係也趨於平緩。
「巧巧似乎又沉了些?是不是妳餵牠吃的魚太肥了?」淑妃抱起胖嘟嘟的貓兒,後者還舒服的打了個呼嚕。
「也是,牠越來越不像隻貓。」成日待在同一地方吃魚,哪有這麼懶的貓兒?
媚娘說出這話後,淑妃像想到了什麼,拍了一下貓兒屁股。「去!不要成天窩在這。」
貓兒莫名挨上這一下,委屈的喵喵叫,淑妃聽著笑了出來。「妳看牠,在撒嬌呢!」
媚娘難得見著淑妃嬌膩笑容,一時忡怔。
又聽得淑妃說道:「再來就要入秋,該為巧巧著手冬衣了,只是牠這身形長得太快,屆時怎縫得貼身……」
淑妃眸光溫柔瀲灩,專注凝視地上正在耍潑的貓兒,絮叨還未瞧見影子的冬衣。媚娘不知為何感到一股心酸,險些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