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情只是未曾留意,一旦發現,就如風中絮陌上塵,原來只是細微得令人差點忽略。
就如原來王氏野心如此之大,舅舅柳奭已任宰相,王姓子弟布列朝廷,日後長孫無忌大去,柳奭不就成了下一個長孫無忌?
而長孫無忌已足夠使李治煩惱,李治到華光殿來,有不少回神色頗為難看。
「經房遺愛一事,與朕親近的族人不復在矣。今日早朝,便見一人站在殿前侃侃而談,四下為其應聲……他真以為朕還是三歲稚兒!」李治一掌拍在案上,杯盞也隨之搖晃,媚娘仍神色不變在旁伺候。
「這些奏章,以為朕看不出來背後是誰慫恿上書的嗎?朕偏不准!」
「聖人息怒。」媚娘右手撫向李治胸膛,安撫少年天子的怒氣。「如今長孫一派藉顧命大臣之名實則把持朝政,殊屬可恨。難道朝中皆無其他遺老可與長孫無忌抗衡?」
「倒有一人。」李治沉吟道:「先皇託孤之時,除了褚遂良、長孫無忌外,李勣也為當時重臣。只是李勣為人唯唯諾諾,從不在殿上表露意見。」
「若李勣如此無能,先皇又為何看重李勣?」
「不,李勣並非無能,若論戰功他卓爾不群,揚威四海。先皇曾經說過,李勣重視恩義,朕若無恩於他,恐怕日後他無法盡心輔佐朕。後來先皇將李勣貶為疊州都督,朕登基後將他召回恢復原職,卻也不見他有何作為,便漸漸冷淡了。」
媚娘大著膽子,說出自己的直覺。「李將軍會不會是故意不作為?」
驚訝於媚娘想法後,李治漸漸沉澱心思。「這次大將軍薛萬徹等人對長孫無忌不滿,不過酒後說了幾句話,就被辦成了謀反案,李勣對這事也未置一詞,朕以往總認為他已倒向長孫一派。可如今媚娘倒提醒朕,李勣如此小心謹慎,或許是為了讓人鬆懈戒心,能被先皇看重的重臣,怎會是無能之輩?」
「那聖人如何打算?」
「今朝李勣仍按兵不發,表示朕給他的恩義仍不夠重,那朕便重重的施恩!」
見媚娘臉上仍疑惑不解,李治心情大好,不由得為其細細道盡箇中盤算。
翌日上朝,李治頒布御令,晉陞李勣為司空。司空雖無實權,卻屬正一品且為三公之一──長孫無忌是太尉,去歲賜死的荊王李元景是司徒,吳王李恪是司空。
李勣的地位立即拔擢,朝上長孫無忌面色難看,但聖上封個虛名給他人,他無一字可反駁,只得看著李勣出列謝恩。
不僅如此,李治還令畫師重新繪製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圖中的李勣畫像,並親自題詞:「朕以綺紈之歲,先朝特以委公,故知則哲之明,所寄斯重……茂德舊臣,惟公而已。」
凌煙閣畫像高懸,眼見「茂德舊臣,惟公而已」此置腹之語,復瞻仰太宗遺容,李勣激動的下跪道:「臣誓必肝膽塗地,以報陛下恩德。」
出了昭明殿,七七行色匆匆,一邊注意是否有人,便轉過數個殿閣進入一處廢棄宮殿,殿中已有一人正在等候。
「婢子見過武昭儀。」
「七七,約妳在此處見面實在失禮,實屬不得不然。」媚娘面上不露聲色,溫和說道。「妳亦知我向來關心淑妃,如今已有多日未見過她,又聽聞皇后曾經前往昭明殿……這本不該向妳詢問,可我太擔心了,當日她和皇后究竟發生何事?」
七七一聽,連忙說道:「昭儀明察,皇后和淑妃絕非如近日盛傳的謠言那般,實則兩人當日在昭明殿內大吵一架。」
媚娘眼神透露出思索。
「前陣子昭明殿養的貓兒,皇后將貓兒歸還予淑妃,只是個藉口,實則想和淑妃商量昭儀您的事情……」見著媚娘神色,七七說出自己的猜測。「依婢子之見,皇后眼見自己日漸失寵按捺不住,欲與淑妃聯手對付您,但淑妃未答應,是故兩人才在書房爭執不下,淑妃的心還是向著您。」
媚娘一聽神色綻晴。「原來如此,是我胡思亂想,倒害七七妳白走一趟了。」
「婢子不敢當。」七七屈身道:「若非昭儀照拂,我阿耶阿娘豈有如今生活?昭儀對茉蘭的好,茉蘭謹記在心。」
倒是踰越身份道出自己本名,僅如此舉措,媚娘倒看出此女本性,卻是順水推舟問道:「淑蘭是妳本名?為何淑妃皆喚妳七七?」
眼前人低下頭,媚娘卻未錯過那一瞬間的複雜神情。
「淑妃喚最親近的婢女,都是七七。」
遣退七七後,媚娘散去明媚笑容。她雖刻意攏絡,但七七終究是淑妃身邊的人,話語不可盡信,唯一肯定的,便是皇后和淑妃的關係遠不止表面所見如此簡單。
「真冷。」媚娘孤身立於此處,抬頭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宮匾,滿佈塵埃的回心院三字在冷風之中更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