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2-2-25
不知是哪位少女,也不知她是寻着那悠长的歌声,还是看到了那一个背影。总之她来到春田身旁,身着简朴整洁,得到同意后便坐下。她们两是认识的,毕竟春田在人间生活了三十年。
接过乘着咖啡的保温杯盖,一份苹果派,少女并未望去春田膝上的笔记本,她眼光一直凝望着远方,那片景色总是有着能浸染人的哀伤。
少女细细品味着春田的咖啡,但还是好奇,“春田,你在写些什么呢?”
是书信、是故事、还是诗?春田没告诉她,停下笔,看着她湛蓝的眼瞳,只是淡淡一笑,淡淡地说:
“写完给你看吧。”
2032
那是一个破败的农场,那是一栋旧黄中泛着白色的小楼。
推开那白色的木门,听着那一声因吸入混着灰尘的空气的咳嗽,踏入这房间的时候。春田像是走入了某人的内心一样。
792其实不叫792。她曾有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名字。
对着门有一个柜子,上面是照片,有的黑白,有的全彩。而照片下面,柜子上面放着一把老旧的步枪。792走上前取出纸巾,小心擦拭着上面的灰尘,一面擦着一面对背后的春田说,
“知道吗,春田,这把枪和你一个名字。”792停下了手,顿了顿,“M1903春田。”
“我的祖父就曾拿着这种枪上了战争。记着没错,市场花园行动,他就死在了那,死在了一发7.92MM子弹下。”
792擦着枪管,又摇了摇头,发出长长的叹息:
“最后送回家的只是一封被子弹穿过洞,干涸的血浸染的家书…”792又停下手,在胸口画了个圈,“他一直都把家书放在胸口,贴着心脏,他说这是离家最近的地方。还有这个蟋蟀哨子,我的祖母就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那时候她哭得昏迷了三天,我常听我父亲这么讲…”792的声音越来越小,几秒的停顿后,她又把泪水咽了下去。而春田只是站在她的背后,不吃所措。
“然后是我爷爷,拿着同样的步枪去了越南,消失在茂密的雨林之中。听他的战友说,应该又是死在了一发7.92MM的枪弹下。”枪背上的灰尘已被抹去,但上面却像是有着擦不去的血渍。
“春田你知道吗?”792回过头,对春田指指墙上最边上一个相册。“那是我父亲,他去了伊拉克。最后回来了,从一个古董商那买下了这把步枪。”792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但她眼里却有了几点晶莹的泪沫。“不过最后啊…我那哥哥去了CIA。最后去了苏联,被抓进了卢比扬卡,然后再也没出来过。”
咔啦一声——792拉开枪栓,那空荡荡的枪膛,就像她这个空荡荡的家。
792默默地把枪放回枪架上,也不知是对谁说:“其实我并不讨厌它…毕竟能让那些人回来,也只能靠它和家书吧”说着792不禁捏紧了衣袖。
看着那背影,确实不能再瘦弱了。春田站在门口,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不知是程序还是代码,像是有什么东西黏在了胸口,她也感觉到了悲伤与难过。春田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她迈开脚步,有些笨拙地把792抱在了怀里。那份温暖慢慢透入不堪重负的脊背之中。
不知是什么滴落在她手背上,冰冷的,湿润的。
也不知是什么意味,那句话语。
“我还是一个自私的人啊…春田。”
2062-2-25
那是怎样一个温柔的人啊…坐在春田旁的少女看着她的侧颜,又不禁在心中发出这样的感慨。
“春田,尝尝我烤的面包?”少女一直都受用着春田的苹果派,想想还是得礼尚往来。
春田从少女递过来的面包篮中小小翼翼拿出一块面包,轻咬一口,她点点头:“万分感谢。”
“马上就写完了,还有一点。”
春田对少女比着手势,食指与拇指之间是25分硬币的厚度,差不多一张黑胶唱片。
2032
792并不是不会生活。
走过那面墙,就像抛下过去那样。792神情又像素日那样怡然,春田也在学着这份自然。
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生活的第一天。迟钝的792细细打量了春田浑身上下,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蠢。“我的失误我的失误…”她一面念叨,一面匆匆的牵着春田走向衣柜前。
“额…”仔细翻找,自己貌似好像没什么衣服配得上她。792只好拿出了衣柜最下面的一个盒子,取出那套礼服对着身旁的春田比了下。792满意地点了点头。“换上它吧,虽然可能有些勉勉强强。”792指指春田身着的白大褂,上面还有一个条形码,她不禁笑着叹了口气。
春田低着头,摩挲着这套礼服。“西点军校的礼服…”这对792来说或许很珍贵吧,春田又抬头看看792。谁知792摆摆手,像是在抱怨:“我们家啊…就算是有了姑娘,也要送她军校。”
792并不是不会生活,在第二天,春田大致明白了。在太阳刚刚升起,温暖的晨曦就像鸟雀安静地落在窗户上。但日出之时,她非要放着Lightfoot的《Sundown》 。不过当春田从二楼走下,看着电视旁那个电唱机下一个个放满着黑胶唱片的抽屉,这些唱片都是上世纪独有的事物,她才开始明白792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了。
2062-2-25
“春田是怎么喜欢上的烹饪的呢?”
少女确实很好奇,尤其是曾经春田说过自己烹饪并不是程序要求的那样。
“我想想…”春田咬着笔尾,思考着,一不留神连写了几个单词,但她并没发现。忽然春田想起来了,但她并不说。春田只是歪着头,微微一笑。
“我会写进这里面的。”
“还是这理由吗?”少女耸了耸肩,“行吧。”
不过一会儿,春田点了点头,再次确认无误后才递过去,“嗯…写好了。”少女接过了日记,也接过了最后一块苹果派,还有最后一杯咖啡。
“哦,等等。你的麻花辫有些散了。”春田说着便起身,绕到少女后面。这种小细节,能发现的只能是春田了。
2032
“792,这种事情我来吧…”
看见在厨房忙碌的792,春田急忙地走上去。看看扼住自己手腕的春田,792笑笑,一手仍和着作料,另一手拍了拍春田的手背。
“你先看看吧。”
792执意这么做,春田也没办法,只好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看着笨拙的792差点滑倒,看着自己明明调料放错了还讲得津津有味的792,看着“叮——”一声后出炉的苹果派。她脸上也有了笑容,这是属于她的色彩。
看着同样是被创造物的苹果派,春田忍不住地问:
“792,你为什么要创造我呢?”
792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默默放下手中清洗的厨具,看了眼手旁被严格编码的食材。现在的食物只能靠特殊渠道购买了。
“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北兰岛事件。”792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走到春田身旁拉开座椅坐下。“从那到现在,许多人许多人正在死去,他们的家人,友人,恋人也一样正在死去…”或许是话题太沉重了,792伸手碰了碰春田的手肘,示意她看看那空荡荡的餐桌。
“当他们找上我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一人能不能完成这个项目。”792说着拿起一块苹果派送到春田嘴边,“好吃吗?”春田轻轻咬下,点了点头。
“这个计划叫北极光,就是因为他们在北极挖到了遗迹。而我只是负责帮他们在这残破的基础上,再现一种机器罢。虽然那原本是被宇宙舰船的舰载AI,不过最后啊…”
“最后?”
“我或许是在创造生命。甚至是…”792看着春田一时开不了口,她伸出了手,有些颤抖地拉起春田的手,她的额头轻轻靠着春田的手背上。有些受惊的春田下意识想将手挪开,但那湿润的,冰凉的触感又在手背上蔓延开来。
“甚至是家人…我那时就在想,如果我能创造生命的话,那何不创造一个能关心我的,了解我的…家人。我怀揣这样的心思,给予了你感情。”
“所以说我是个自私的人…不是吗,春田。你就是这样的出生在这样的世上的。被赋予了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生命…
“我知道了792…不过已经没法回头了。”春田轻轻把另一只搭在了792的头上。“人形终究是人形,人类也终究是人类。人形成不了人类,人类也成不了人形,对吧。”
“但都是生命,不是吗?”
“我也明白,我们不能再孤单,不能再危险了,在这样的时节。”
春田两手捧起792的脸,她脸上还有着浅浅的泪痕。春田不禁为之一手,伸手拂着她眼角还有的泪花。
“春田,你知道吗?”792伸出手,轻轻落在她的鼻尖上面。
“你的眼,很像我的母亲,青绿的,像湖水。都是那样的温柔…”
792又侧过眼看看那盘苹果派。
“我的祖母也是那样,有着温柔的眼神,每个日落的下午总是会给我做一盘这样的苹果派。”
春田慢慢拿起那块苹果派,送到792的嘴边:“那我以后每天就给你做苹果派,怎样?”
“真的?”
“一言为定。”
2033 2033 2033
不过日子还是像平常一样,只不过每天只是一点小小的变化。
春田开始像792了。她喜欢792家中那些老旧唱碟的同时,也收集起其他的老旧的歌谣。腿瘸的792知道自己帮什么都会给春田添麻烦,只好把她所会的都交付给了春田,甚至是开枪;而自己就只能打着蟋蟀哨抱着一台笔记本,看着春田忙碌的背影,或许是在厨房,也或许是农地。
当春田和792日复一日过着平淡的日常的时候,她们不曾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还是想起了她,792。被KGB发现踪迹后之所以不杀她或许就是因为料想到这天吧。
那个沉寂已久的手机,792只是拿来联系在农田里忙碌的春田,她也没想到通讯录里那个电话还会打回来。那时候,确实急切得轻信了他们。
不过短短的一分钟。
792挂断了电话,狠狠地把它摔在地上,零件在地上四溅。正在忙午饭的春田,连忙关掉炉灶,转过身。“怎么了,792?”792沉着脸,一脸凝重。
不过短短的一分钟。
“快跑。”792急步走上前把春田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又贴在春田的耳边念了一遍:“快跑。”
“他们还是想要我去攻破那个死手系统,他们还是想用核威胁来保全自己。他们能杀了任何人…只要他们能保全自己。”792松开春田慢慢向后退着,她用最快的语速说完了情形,但还是没说完自己最想说的话。
不过短短的一分钟。
穷途末路的他们就像饿狼那样袭来。焦躁的空气中混杂着火药和强音,直升机盘旋的声音随着玻璃的震摇而清晰。她们早已被各种显示屏锁定,被各个火力点咬死。一发震撼弹破开窗户,映在飞舞的玻璃碎片之中,映在两人收缩成针的眼瞳之中,绽放出血色的恐惧。
792还是‘自私’的792,她推开了春田,自己却扑到另一旁,因为她明白他们的目标不是春田。没有反抗,也不能有反抗。一道道激光像剑一样从春田身上劈下,而春田也无法移动电路短路的身躯。只能眼睁睁看着还没做好的派被打翻,像稀泥那样踩在了那些特战队员的脚下。
792像牲畜那样被拖着带走,身上还有不断淌下的鲜血;餐盘被擦落在地上,碎片落于血泊之中,溅起血的涟漪;奶油被打洒在地上,混染着殷红的鲜血;最后空荡荡的餐桌被掀翻,一道越不过的铁幕在春田眼前落下。
不过短短的一分钟。
电路驱动的身体却又被意识唤醒,不知为何一个渺茫的冲动在春田的脑海里闪过。人造的鲜血从她嘴角缓缓流下,肢体咯嘣作响,撑着墙起来又只能靠墙站立。摇晃的身形,每迈开一步就会背上沉重的痛吟, 每迈开一步墙上就会多一掌血印。
那面墙逐渐倒映在她青绿的眼瞳之中,她又侧脸像铅灰色的深空望去,地平线那那辆车正在远去。
不能再等待了春田,她夺过那把步枪,不顾任何痛楚;破门而去,像踏着绵延百里的汽鸣,穿梭于那条平线之间。
短短的一分钟,她在心中反复哀求。短短的一分钟,她用枪声将它与她挽留。
直至今日春田她还能想起那天,她是怎样跑着,拖着怎样的身形。
那被摔碎的播放机止不住歌声,就像春田止不住她的脚步,追逐那辆好似永远追不上的车。
いつまでも绝えることなく , 友达でいよう (无论到何时都不会改变,一直做朋友吧。)
但那好像很近啊,最努力一把,短短的一分钟就能追上。春田已经能看见贴在车窗上的792了。她张着嘴像是在嘶吼什么吧,是跑吧,是离开吧,是未曾说完的话语吧。春田知道,就是听不到。她奔跑的脚步从不停歇过。
明日の日は梦见て, 希望の道を (幻想着明白,在希望的道路上)
近如咫尺的距离仿佛能触及,但离别仿佛已经成了诀别。那架庞大的直升机调转身躯,炮火如滂沱的钢雨那般落下,在草地上掀起混着泥土的狂风。那风已铸成了越不过的铁墙,封锁前路扼住渺茫的希望。但她却还是靠那把单薄的步枪,依旧发出渺弱的反击。
一发火箭弹就在她身旁爆开,弹片划过衣布,与飞溅的血滴在空中共舞。
空を飞ぶ鸟のように , 自由に生きる (像鸟一样在天空飞翔。)
咔当—— 最后一发弹壳弹出枪膛。
尘归尘,土归土。
今日の日は さようなら, また会う日まで(今天是离别的日子,会有再会的那天)
2062-2-25
这种事情春田是不会写进日记的。她只在日记的最后写上了这首歌。少女合上日记的节拍刚好与春田系上发饰的节拍重合到一起。
“那个人…后来怎样了?”
少女看着这本戛然在日常之中的日记,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还以为这只是个童话。而春田还是那样淡淡一笑,两只手轻轻搭在少女肩上。
“G36…”
但她还是把答案收回在心里,侧过脸看着那颗快要枯死的树,又不知是在对谁说。
“Can you hear me ?”
一声低沉的引擎从身后掠过,她并未太多在意。其实那是一辆和野马差不多老的车,蓝白色的科尔维特C1就停在野马身旁。
春田低着头收拾着东西,正准备离开,但那首和她手机播放器里一样老的歌,让她不得不注意。不知为何,这首歌就正在春田手机里慢慢播放着。
“Absolutely”
春田寻着那声音抬起头,手中一个苹果悄然滚落在草地上。
“I am here , always. ”
“Forever ,please.”
I laid my burdens down ~ And I’m traveling light ~
My spirits lifted high ~ I found my freedom now _